笼罩在战争阴云下的陪都重庆,每天都会有人莫名其妙的消失,或者倒毙于江边的浅滩上。
起初,运输商人严天华的消失并没引起黄满江的注意,尽管他没有按时缴纳贡金。
像这样的商人,就如过江之鲫一样来来去去,大多数人是因为经营不善而一夜倒闭,也有的人在挣了一笔客观的利润后就举家离开了。
严天华的贩私生意一向做得还不错,是黄满江稳定的经济来源。
所以黄满江对严天华的不辞而别没有太在意,他想着这个看似忠厚实则狡猾的生意人可能是在某个生意中赚了大钱,然后洗手不干了。
可是随后这段日子商人们接二连三的消失,让黄满江心里犯起了嘀咕。
他看着手中的账本,十二个纳贡最稳定的商人,已经有四个失去联络了。
就在这时,办事员进来报告,昨天夜里重庆码头上两伙人打了起来,死伤众多,现在码头的运营已经处于半瘫痪状态。
“哪两拨人?”黄满江皱眉道。
“刘老大和赵老大。”办事员快速回答道。
“奇怪。”黄满江摇头道。
刘老大和赵老大是重庆码头上最有势力的两个黑老大,他们平时井水不犯河水,据说两人的关系还不错。
“警局已经派人过来调查了。”办事员低声说道。
“查什么?”黄满江眉毛一扬,不满地问道。
“说是这次械斗引起了报社的关注,他们过来看看这两拨人和咱们有没有关系。”办事员谨慎地回答道,“现在他们人在楼下的会议室。”
“真是乱弹琴!”黄满江打了个哈欠,缓缓站起身来说道,“我随你去看看。”
警局一共来了三个人,其中一个身穿警员制服的青年男人正是李淑平。
“黄主任好,我是治安处的警长刘东明,这两位是我的同事。”带队的警长站起身自我介绍道,同时把手伸向黄满江。
黄满江没有理会他,板着脸坐在桌子对面,然后点了支烟,望着天花板说道:“有话快说!”
刘东明颇有些尴尬,虽然黄满江的级别比他高,但自己好歹也是手握实权的警长。
“黄主任,昨天夜里,码头上发生了一起械斗,所以我们过来调查一下。”刘东明调整了一下情绪后说道。
“码头发生械斗,你不去码头调查,跑到我这儿来干什么?”黄满江不满道。
“毕竟码头是属于运输委员会管辖的。”刘东明赔笑道。
“码头是归我管,但仅限于运输方面的业务。至于治安嘛,不归我们管,我们也管不了。”黄满江吐了口烟圈说道,“刘警长啊,要我说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应该抓紧调查,做好善后,给社会上一个满意的交代,而不是四处扣屎盆子,找背黑锅的替罪羊!”
黄满江一通抢白让刘东明陷入了窘境,他缓了缓神,这才说道:“黄主任放心,我此番前来绝没有找您背黑锅的意思,纯粹就是为了调查一些基本情况,还望您配合。”
“你想调查什么啊?说来我听听。”黄满江眯着眼,挑衅似的问道。
“我就是想调查一下那两拨人的负责人在贵司登记注册的信息,以及缴纳管理费用的记录。”刘东明说道,“我们要向外界证明,这械斗的两拨人并非外界传言的黑帮,而是登记在册的合法工人。”
“噢。”黄满江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问道,“然后呢?”
“接下来,我们会调查是否有非法工会组织参与到这起案件中,尤其是有没有……”刘东明说道这里,刻意收了声,双眼若有深意地望着黄满江。
尽管国共合作已经开始了两年多,但是在重庆,通共两个字仍然是人们惟恐避之不及的祸害。
“你什么意思!”黄满江拍案而起,伸手指着刘东明说道,“你还说不是来给老子扣屎盆子的!你少拿这玩意吓唬老子,当年老子剿匪的时候,你他妈还在撒尿和泥呢!”
“黄主任何必激动。”刘东明回答道,“我只是奉命来调查,至于曲折是非,到时自有公论。”
“我不配合你调查!”黄满江愤怒地挥了挥手道,“这些话你们去找何将军说去!”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告辞了。”刘东明向黄满江敬了个礼,便转身出去了。
李淑平站起身跟着刘东明走出去,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看起来,调拨黄满江和重庆警局冲突的计划已经成功了。
李淑平知道黄满江是个瘾君子,并以此为引子制定出了计划最关键的部分——时间。
他很清楚一个瘾君子大约在什么时候最容易犯瘾,而犯瘾最明显的表现就是易躁易怒。
黄满江每天上班之前先过足了烟瘾,撑到下午两点,然后就开始犯瘾。通常这个时间黄满江都在睡觉,直到两个小时后下班,再急匆匆地赶回家继续抽大烟过瘾。
所以李淑平上午来到治安处之后,先是和刘东明等人东聊西扯的将时间耗到了中午,接着又请他们吃饭喝酒,再回到警队已经下午一点半。然后又磨蹭了一会,喝了两杯茶,这才出发。
等他们来到运管委员会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过一刻了。
恰巧黄满江因为账务的问题推迟了睡觉的时间,此刻正处在心情焦虑的状态。所以当他听说警局的人过来调查,心中自然而然就升起了一股无名火。
在烟瘾的强大作用下,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最终稀里糊涂就大发雷霆。
对于黄满江这么快就发脾气,李淑平倒是有一些意外的。
不过从刘东明出来后的反应来看,至少他管辖的治安处和黄满江已经结上梁子了。
“什么东西!”刘东明气鼓鼓地说道,“不就是个管水路的弼马温吗!老子早晚得收拾了他!”
“刘处长息怒。”李淑平煽风点火道,“他虽然是个草包,但背靠着何将军这棵大树呢!”
“吊呢!”刘东明不屑道,“老何不也被发配到前线指挥作战去了,能不能回来还两说呢!”
“毕竟人家权势熏天,咱们还是别惹为妙啊。”李淑平进一步激道。
“哼!”刘东明冷笑了一声说道,“他老何不过是表面风光,谁不知道当初老蒋被张杨扣在西安的时候,老何是一力主战的,这不明摆着把老蒋往火坑里推吗?你别看老蒋回来后对他又夸又奖,那都是表面文章,其实心里不定怎么恨他呢!你信不信,早晚有一天老蒋得收拾了他。”
李淑平心中窃笑,看来这个芝麻大的小官儿对局势了解得还很通透。
“依您的意思,这个案子接下来怎么处理?”李淑平问道,“刚才吃了个闭门羹,咱们也不能回去如实上报啊。”
“为啥不能如实上报?”刘东明瞪着眼睛说道,“老子偏要如实上报,我看他怎么收场!”
“这样不是让长官为难吗?”李淑平皱眉道。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管不了他,他也管不了我!”刘东明说道,“万事抬不过理字,就算把官司打到老蒋那儿,我也不怕!”
“那我回去等您的消息?”李淑平见刘东明心意已决,于是便告辞道。
“唉,今天让老弟跟着我受了这些闲气,实在是不好意思。”刘东明抱拳道。
“这是哪里话?”李淑平正色道,“刘处长不卑不亢,有理有节,小弟实在佩服得很!”
“兄弟,今天不多说了。有空咱们一起喝酒,到时好好聊聊!”刘东明面脸倦意地说道。
“好,那兄弟就告辞了!”李淑平抱拳道。
李淑平心情愉悦地坐在人力车上,心中盘算着下一步计划。
纵观何将军身边那么多人,黄满江是最好的突破口。不过李淑平现在还不想动他,一方面是上峰觉得时机未到,不想打草惊蛇;另一方面,黄满江虽然贪腐,但捞钱有术,李淑平要把这个硕鼠所有的钱财全榨干净再动手。
尤其是黄满江屁股下面坐着的那批国库黄金,恐怕连何将军都不知道。李淑平想着,早晚有一天得让他连本带利吐出来。
回到办公室,李淑平刚坐在椅子上,就看到桌上放着一封信。
“本号提供抵押典当、资金周转、银元通兑之业务,服务周到,价格公允,恭迎阁下莅临。”
李淑平一惊,这封看似寻常的广告函正是潘先生与他商议的联络方法。
他急忙拆开信封,平铺在桌面上,然后用裁纸刀剥去上面的油纸。
“今晚八点,四号码头。”
李淑平将信件点着以后扔到壁炉里,然后揣摩着潘先生为何要在这个时候见他。
想到最后,李淑平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纰漏,终于长出了口气。
他急忙跑回家,和康诗雯吃了饭,然后告诉她自己晚上要出去一趟。
“去哪儿?”每当这个时候,康诗雯总会担心的望着他。
“看一个从延安来的老朋友。”李淑平笑着说。
“延安来的?”康诗雯皱眉道,“我看最近的报纸,好像风气又要变了。你可要小心些。”
“你放心吧。”李淑平摸着康诗雯的手说道,“我们是为了打日本鬼子才见面的。”
“我明白。”康诗雯点点头道,“我就是担心那些小人,你可要提放着他们。”
李淑平点了点头,眼中尽是温柔的目光。
晚上七点五十分,李淑平来到了早已荒弃的四号码头。
“李队长,别来无恙啊!”暗处中转出一个人影。
“潘先生,您也一向可好?”李淑平抱拳道。
“今日冒昧约您出来,实在是有一桩急事。”潘先生开门见山地说道。
“您说。”
“我们在重庆的同志得到了一个消息,中央作战室获取了一份日军在华北地区的运输路线图。不知道李队长是否知晓此事?”潘先生问道。
“潘先生的消息从何而来?”李淑平警觉地问道。
“实不相瞒,是我们潜入到中央作战室的一位同志发出的消息。”潘先生说道。
“潘先生果然是君子坦荡!”李淑平抱拳道,“佩服!”
“我与李队长虽然身在不同阵营,但对李队长在武汉时的大力相助始终铭记在心。”潘先生说道,“所以,只要是能说的,潘某绝不会对李队长隐瞒。”
“既然如此,再请潘先生告知,为何想拿到这份路线图?”李淑平问道。
“日寇对山西的进攻日甚一日,所以我们领导决定,准备在日军的运输线上进行伏击。于是我便受命收集日军运输线的情报。”潘先生说道,“经过华北地区同志们的侦查,偶然发现似乎还有其他人也在秘密开展这项工作。因此我便联络了重庆的同志,得知贵军果然已经汇集到了准确的情报。”
“您的意思是,借用我们的路线图?”李淑平问道。
“正是。”潘先生回答道。
“潘先生为何找到我?”李淑平笑道。
“因为李队长是潘某最信得过的人。”潘先生正色道。
“如果我找不来呢?”李淑平叹了口气道。
“那我们就自己收集。”潘先生回答道。
“为何不通过您在中央作战室的内线搞到这份情报?”李淑平问道。
“与其暗取,不如明要。”潘先生郑重说道,“眼下国共合作,我们不愿使用特工手段。”
“潘先生似乎确定我手中有这份地图?”李淑平笑着说。
“这样艰巨的任务,只有真心抗日的人才能达成。”潘先生回答道。
“既然如此,我有一个要求。”李淑平也正色道,“若潘先生能答应,我自然把路线图双手奉上。”
“潘某自当尽力而为!”潘先生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