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保回到仁和镇,已经是夜幕降临。
他和隋进像一对情同手足的好兄弟,在安成县城东的车站依依惜别,难舍难分。
但是他心里明白,他骗了隋进,隋进也在骗他。
恐怕隋进说的唯一一句实话就是他招兵买马动用了安成县的库银。
可他是如何办到的呢?这是令秦天保最费解的地方。
自从安成县与东京银行签订了资产托管协议,那些银元已经变成账面上的一串数字了。
秦天保就像做梦一样,到现在仍然不愿意接受隋进已经手握两千人马的事实。
直到五天后,从天津远道而来的常安才给他解开了这道谜题。
现在,常安已经接管了原田一郎的贷款业务,成为东京银行在华北地区的代表。
他掌握着大量资金,时刻准备投放到所有愿意为日本军和伪政府服务的商人手中。
在松本俊男的邀请下,常安再度来到安成县,只不过这一次却直接到了仁和镇。
吴佳惠和她的煤场生意完全符合东京银行投放贷款的条件,于是谈判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顺利完成了。
晚宴结束后,秦天保趁着其他人忙于张罗舞会的空档,偷偷找到了常安,把他拉到一个僻静的地方,然后将心中的疑惑提了出来。
“这件事其实就是利用了一个很简单的杠杆原理,用安成县的资质和一部分定金,换取银行的军事贷款。”常安一边抚摸着自己胖大的肚皮一边解释道。
“什么意思?”秦天保一时没听明白。
“隋进作为安成县守备司令,有权将他管辖的地方作为抵押品,申请军事贷款。”常安进一步解释道,“银行把钱借给他扩张军队,作为回报,从第二年起,他将当地的一部分财政收入作为利息和本金还给银行。他只需要缴纳一成的保证金,换句话说,就是他给银行交三千银元,银行就给他贷款三万元。”
“原来是这样。”秦天保喃喃道。
“秦队长也有兴趣吗?”常安笑道,“我愿意效劳。”
“隋进也是找常先生办理的吗?”秦天保试探地问道。
“他没有找我,但我看到了他的贷款卷宗。”常安点了支烟说道,“他还真有钱,一下掏了一百两黄金做抵押,拿回五万块银元。”
“可是安成县的县长是娄先生,隋进可以用安成县的名义去申请贷款吗?”秦天保问道。
“秦队长。”常安笑了起来,“你还不了解现在的情形吗?什么县长、省长的,谁手里有枪谁说话好使。而且说白了,这种军事贷款本来就是一种隐性军事支持,现在日本人受国际舆论影响,不敢明目张胆给临时政府的军队提供支持,只好采用这种方式,来扩大临时政府的战斗力。”
“也就是说,他隋进招兵买马,整个安成县给他还账?”秦天保皱眉道。
“倒不至于是整个安成县,至少县城是跑不了了。”常安摇头道。
“这小子是怎么知道这种贷款的?”秦天保像是自言自语道。
“这还不简单,肯定是他找到了日本军代表,说自己是安成县的守备司令,想靠着皇军的力再往上发展一步。对方正愁没有援助的对象,于是就一拍即合了。”常安叹道,“像这样想不开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拿着日本人的钱,卖自己的命。”
“如果我拿了日本人的钱跑了怎么办?”秦天保笑着问道。
“哈哈,秦队长真会开玩笑。”常安也笑道,“你带着那么多钱能跑出多远。要是换成支票,出了日本人的控制范围谁给你兑换?”
两人正聊着,吴佳惠款款走了过来,冲着常安妩媚一笑,然后说道:“常代表,我们这种小地方可不比天津大都会,您就凑合着消遣消遣吧。”
“哪里话?”常安又点燃一支烟说道,“我看这条西洋街,比天津的租界也差不多了。”
“吴小姐说的是咱们这儿是小地方,没那么多风情万种的美女陪您跳舞。”秦天保笑着说。
“没关系,没关系。”常安摆了摆手道,“这就已经足承盛情了。”
临进舞厅之前,常安小声对秦天保说:“刚才说的事,如果秦队长有意思,可以找我。”
“你不是说拿日本人的钱,卖自己的命,是想不开吗?”秦天保也小声说。
“拿日本人的钱,没必要非得卖自己的命嘛。”常安狡猾一笑。
舞厅里播着欢快的舞曲,人们在舞池中跳着交际舞。
秦天保心不在焉地搂着吴佳惠,跟随对方的脚步挪动着身体。
他左思右想,还是拿不准要怎样和钱怀恩汇报。
倘若钱怀恩已经知道了其中内情,那么瞒着秦天保自然有他的用意。
或许钱怀恩已经决定上岸了?秦天保寻思着,安成县只不过成了他上岸前的一块踏板。
这样就不难解释为什么隋进会对钱怀恩有如此大的抵触情绪了,作为钱怀恩的干儿子,却最终被他留在了船上,这种情形恐怕换作任何人也接受不了吧。
既然是钱怀恩自己把那一百两黄金交给了隋进,那么所有的后果,就让他自己承担吧。
想到这里,秦天保感觉自己如释重负,身体也不由得使了点劲。
吴佳惠立刻感觉到他身体发出的欢愉的信号,于是朝着他妩媚一笑。
“你刚才和常代表聊什么呢?”吴佳惠靠在秦天保胸口窃窃私语道。
“没什么。”秦天保向她笑了一下。
“看你们神秘兮兮的,准没好事。”吴佳惠语气慵懒地说道。
秦天保忽然获得了一种巨大的安全感,于是又笑了一下。
“要我说,你们这些男人,就是无牵无挂的野惯了。”吴佳惠温柔地说道,“拿什么都当儿戏,要是有家就不这样了。”
“家……”秦天保叹了口气,眼神逐渐飘散开来。
吴佳惠把脸轻轻靠在秦天保的肩颈处,心中却不禁暗喜。
她刚刚试探着问秦天保工作上的事,尽管对方没有告诉她答案,但也没表现出反感或警觉,似乎只是不愿意把自己的烦恼带给她。
这说明秦天保对她已经不再设防了,现在距离他们成为最亲密的人,似乎只有一步之遥了。
这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吴佳惠暗自盘算着,要让这个男人永远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就必须在这最后一步中取得全盘胜利。
庆幸的是,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遇到一个对手。
自打秦天保从安成县城回来后,就再没有提到过隋进的事,这倒是让松本俊男和娄先生有些意外。尤其是娄先生,他对隋进一直抱有戒心,总感觉这个年轻人今后将成为一个祸患。
这一天上午,秦天保和娄先生正在衔草堂喝茶,唐龙忽然闯了进来。
“三爷,出大事了。”唐龙边跑边喊道。
“出什么事了?”秦天保回头问道。
“隋进正在集结人马,似乎有什么动作。”唐龙满头大汗地跑到桌前说道。
“啊!”秦天保和娄先生一同发出惊叹。
“今天早上,咱们安插在县城的弟兄发现了隋进集结人马,赶紧骑马回来报告。”唐龙说道。
“人呢?把他叫进来,我亲自问他。”秦天保喊道。
唐龙朝着门口的方向喊了一嗓子,然后一个农民打扮的年轻人快步跑了进来。
“你看到县城在集结部队?”秦天保问道。
“是,我看到隋司令亲自集结部队。”来人答道。
“大概多少人?”秦天保追问道。
“我目测看,至少有一千人。”
“你可看清了?”
“一个阵列是一个连,我数了,一共是十个。”
“这是要去干吗?”秦天保皱起眉自言自语道。
“三爷,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唐龙问道。
“看什么,过去不是告诉他咱们在监视人家吗?”秦天保否定道。
“按说这么大动静,他至少要拍一封电报过来啊。”娄先生沉吟道。
就在这时,张汉从外面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电报。
“说什么来什么。”娄先生和秦天保四目相对,然后同时走了过去。
秦天保接过电报,上面只写了一句话:我去剿匪,你看后方。
“这是去哪儿剿匪呢?”秦天保皱起眉头。
他眼下最担心的是隋进要去西山,那里可是宋飞的地盘。
如果隋进和宋飞交起火来,他的那些秘密就有可能被隋进发现。
“备马!”秦天保大喊一声,冲出了院子。
秦天保一骑当先,唐龙、张汉领着一票人马随后紧追,黄土官道上扬起漫漫黄尘。
等他们赶到县城,隋进已经带着人马离开了。
秦天保一跃跳下马,拉过一位守军问道:“隋司令带人去哪儿了?”
“不……我也不知道……”守军是个新兵,根本就不认识秦天保,看到眼前这个满脸汗水尘土的汉子就直接被吓坏了。
“这里有没有头目?”秦天保高声喊道。
这时一个老兵从城门里跑出来,秦天保再问之下,他也什么都不知道。
秦天保想了想,又翻身上马,飞快冲进城门洞。
他来到了司令府,一把推开大门,然后快步朝着大堂走去。
把守大门的士兵着实吓了一大跳,等秦天保已经走进去了,这才缓过神来,追了进去。
听到嘈杂声,杨红的丫鬟秀儿从后院转了出来。
秦天保看到秀儿,立刻走了过去,口中问道:“夫人现在何处?”
“在后院。”秀儿见秦天保这个样子,也吓了一跳。
“快领我过去!”秦天保催促道。
秀儿不敢怠慢,急忙领着秦天保来到后院。
秦天保见到杨红,也顾不得礼节,走上前问道:“夫人可知道隋进带兵去哪儿剿匪了?”
“好像是去驼掌沟吧。”杨红皱眉道,“秦队长怎么了?”
“驼掌沟?”秦天保心中暗自松了口气,但仍然摆出一副踌躇的样子。
“怎么了?”杨红走上前一步问道。
“他可与夫人说什么了?”秦天保眉头紧锁着问道。
“他……”杨红让秦天保这么一问,也有些慌了,于是语无伦次地说道,“他就和我说要去驼掌沟剿匪,配合皇军什么大队,两天后回来。”
“这不是给人当枪使吗!”秦天保顿足道。
“啊!你说他会有危险吗?”杨红下意识地又向前一步。
“我这就去拦下他。”秦天保担心时间长了,杨红会看出自己的破绽,于是快步向外跑去。
秦天保一边打马飞奔,一边琢磨着杨红刚才的神态动作,看来谣传不虚,隋进与杨红果然已经有了关系。
不大功夫,秦天保就看到了隋进的队伍,他催促着马匹,从行军队伍旁掠过,来到了队首的隋进身旁。
“你这是要干什么去?”秦天保有些生气地问道。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隋进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替皇军剿匪去。”
“我听说那驼掌沟里可是有一伙儿顽匪,你不要命啦!”秦天保语气焦急地说道。
“怕什么,我手下有一千人,打那百八十口人还不手到擒来。”隋进笑着说,“再说我就是去那儿助个阵,真正动手的是皇军。我想抢这份功劳,人家还不让呢。”
“日本人?”秦天保问道。
“是啊,这不是要拍宣传片了嘛,皇军为了保卫华北的和平安定,得去山里剿匪。”隋进笑着说。
“既然这样,还好一些。”秦天保出了口气,然后问道,“你什么时候能返回?”
“按计划是明天,看仗打多长时间了。”隋进回答道。
“你多加小心,我回去了。”秦天保说道,“下次有这种事,你提前跟我说!”
“是,三哥!”隋进笑着说道。
秦天保正要掉转马头,只听隋进说道:“司令的孩子就在下月出生了,你有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