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的安平县城，显得格外宁静。
钱怀恩和秦天保悄悄出了城，除了当夜守城门的赵占魁和赵占元兄弟之外，谁也不知道。
两人各自骑着一匹马，不疾不徐地向前走着，秦天保手上牵着另一匹马。
伴随着马蹄敲在石板路上清脆的声响，他们逐渐消失在清晨的雾霭中。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现在，钱怀恩已经做好了听天由命的准备，心情反而放松了下来。
他现在最想知道，给他写信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天气阴沉沉的，秦天保掏出怀表，现在已经上午十点了。
他们在三岔口的小镇上吃了油渣豆花和麻酱火烧作为晌饭，出发之前吃的东西早已随着颠簸的路程消化干净了。
二人吃饱喝足，来到西山口时，已经临近中午了。
一阵阴风忽地扑过来，吓得秦天保一哆嗦。
马匹感觉出他的紧张，也跟着前后错了两步。
钱怀恩双腿一夹马腹，提缰绳走进西山。
西山古道是前清时修建的官道，主要为了从山里往外运煤。
后来连年战乱，尤其是军阀混战，逐鹿中原的时候，老百姓大多到南方避祸，此地的人口也就越来越少。
人口锐减，加上政权更迭，西山煤窑的生意就慢慢没落了。
直到前几年，随着人口不断上升，西山煤矿才又传出了重新开工的消息。
两人走到破败不堪的山神庙前，拉住了缰绳。
山神庙就是山门，过了山神庙就算上山了。
四周一片寂静，秦天保悄悄按住枪柄，手心里已经见了汗。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沙沙”的声音，一个身材瘦高的男子从树林后转了出来。
他身着灰袍，脸上戴了一副太阳镜，头顶驼色礼帽，将五官遮盖得严严实实。
秦天保只能看出，这个男人的脸型和他的身材一样瘦长。
“钱兄果然胆识过人，佩服！”男人抱拳道。
“阁下约钱某来此相会，既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总也留个名号吧。”钱怀恩拱手道。
“这个自然。”男人正色道，“鄙人姓宋，单名飞，受****中校参谋军衔，来此是为了筹划建立华北敌后抗日救国根据地。”
听闻此言，秦天保双手迅速拔出快慢机，两柄枪口都对准了这个名叫宋飞的男人。
“宋兄当知钱某现在的身份吧。”钱怀恩也拉下了脸。
“我不仅知道钱兄的身份，而且来龙去脉，也都十分清楚，因此才斗胆约钱兄来此一叙。”宋飞丝毫没把枪口放在眼里，依然神情自若地说道。
“哦？”钱怀恩挑了挑眉毛。
“钱营长原本率部镇守葫芦山一线，策应文职机构撤离。却不想遭到上级陷害，全营将士被日本军俘虏。接着，钱营长被诬陷投敌叛国，不仅如此，还背上了贪污了五百斤黄金的罪名。”宋飞说道，“钱兄，兄弟说得可都对吗？”
“你……你怎么知道的？”钱怀恩指着他问道。
“钱兄的上级就是黄满江，对吧。”宋飞继续说道。
“你……你……你……”钱怀恩一连说了三个你，这其中固然有惊讶的成分，但很大程度上也有喜悦的心情。
毕竟世间还有人知道他的冤屈，理解他的痛苦，有此一人，钱怀恩就能死而瞑目了。
“钱兄虽说投降了日军，但我经多方调查，业已证明是被逼无奈之举，全是黄满江为满足一己私欲而断国之栋梁。”宋飞顿了顿说道，“倘若换作是我，大概也会走钱兄一样的路。”
“我如何信你？”钱怀恩尽管心情澎湃，但多年的沙场历练还是让他保持着小心谨慎。
“钱兄，黄满江手下可有一名叫周德顺的副官？”宋飞问道。
“哼！”钱怀恩不屑地哼了一下，然后说道，“他就是黄满江身边的一条狗。”
“正是这条狗被我们抓获了，一经审讯，便把钱营长的冤情全部告诉我们了。”宋飞笑道。
“在哪里抓获的？”钱怀恩问道，“黄满江你们也抓了吗？”
宋飞摇了摇头道：“眼下还不是抓黄满江的时候，党国之事，钱兄自然比我了解。但我相信善恶到头终有报，时候一到，自然会报。至于周德顺嘛，那个跳梁小丑，也不妨让他再蹦跶几年。”
“既然证据确凿，为何不将他绳之以法！”秦天保忍不住说道。
“这位小兄弟，看来涉世未深啊。”宋飞笑着说，“倘若凡事都能讲个理字，为人尚能立个公字，咱们国家还能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满目疮痍，任人宰割？”
钱怀恩听到这话，也不由得点了点头。
“宋兄把钱某约来，不仅为了说这一番话吧。”钱怀恩说道，“难道是来劝钱某反正吗？”
“兄弟此番前来，不是为难钱兄的。”宋飞摆手道，“即便钱兄不计前嫌，弃暗投明，奈何眼下黄满江一手遮天，****也难有钱兄立足之地。再说抗战救国非一朝一夕之功，何况未来形势如何，谁也不得而知。”
“那你意欲何为？”钱怀恩问道。
“钱兄既已改弦易张，吃了日本人的粮饷，他日再见之时，便只能兵戎相见了。”宋飞说道，“不过咱们皆为华夏子孙，同宗同源，血浓于水，故而恳请钱兄念在民族大义的份上，不要太过难为我们这些为了光复国家而以命相搏于险地的同胞。”
“你们要在安成县行事吗？”钱怀恩问道。
“我们确实暂住在西山，可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在安成县行事。”宋飞说道，“我知道钱兄投降日寇是因为受了天大的冤屈，并非卖国求荣、苟且偷生之辈，这才和盘托出，以示诚意。”
“若宋兄不在钱某这一亩三分地上行事，钱某自然没有道理找宋兄的麻烦。”钱怀恩拱手道。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既然如此，便请钱兄将麾下大将带回去吧。”宋飞吹了个口哨，山石后走出一匹马。
马上坐着一个人，双手缚在身后，头上罩着黑布头套。
宋飞将他从马上搀下，然后摘掉了头套。
眼前这个人，正是钟福。
宋飞翻身上马，抱拳道：“钱兄，今日一别，但求别在战场上兵戎相对！”
“就此别过！宋兄好自为之！”钱怀恩也抱拳道。
“临别之前，弟有一言相赠！望钱兄多行善事，日后好得相见！”话音未落，宋飞掉转马头，冲进深山。
“二哥！”秦天保急忙下马，抽出匕首将钟福松绑。
“营长！”钟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您舍命相救的大恩大德，我必誓死相报！”
“回去再说！”钱怀恩低声说。
于是三个人打马扬鞭，飞快逃离了西山古道。
“营长，刚才为何不问他书信是怎么传进来的？”秦天保问道。
“他绝不会透露，咱们又何必自取其辱。”钱怀恩说道。
“可是，內奸不除，早晚是个祸害。”秦天保说道。
“钟福，他们这几日有没有难为你？”钱怀恩转头问钟福。
“一日三餐，没有难为我。”
“你可听到了什么？”
“没有，他们把我单独关到一间屋子里，守卫也不同我讲话。”
“噢。”钱怀恩点了点头。
“有件事我觉得蹊跷。”钟福说道，“今天早上他们给我送饭的时候，守卫无意间说了一句：最后吃一顿这粗茶淡饭吧，一会你就回去继续享福了。我感觉他们似乎知道您肯定会来。”
“哦？”钱怀恩挑了挑眉毛。
“二哥，他们是如何把你抓到的？”秦天保问道，“你带去的那几个人呢？”
“这件事更是蹊跷。”钟福恨恨地说道，“那天我带着几个人去孙家屯催粮，刚进村就被村民围住了，我忽然发现那些人都是年轻力壮的男丁，刚感觉不对劲，就被他们拉下马了。”
“那逃回来送信的呢？”
这是他们故意放走的。”
“然后呢？”
“他们给我罩上了头套，后面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营长，快看！”秦天保忽然指着远处喊道。
在他们的东北方向，一团巨大的浓烟正滚滚升起，那里正是孙家屯的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