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梦岩冷笑:“王爷与胡卜贵难道真的只认为天下就只有你们二人懂得菜语吗?”
庆王爷一听脸色都变了:“什么,你,你知道菜语?这,这不可能!”
沈梦岩笑道:“王爷猜对了,在下不才,对菜语还是知道一些的,就让我解释一下你与胡卜贵用菜语说出的真实意思吧!”
沈梦岩不紧不慢地说道:“您先点的藕,意思是缺心眼,是说胡卜贵做了一件缺心眼的事,后来是拔丝藕,而且是蜂蜜做的,意思是说他捅了一个马蜂窝。胡卜贵点的是龙爪手,就是请您援手,您又点了南瓜炒百合,意思是合作挺难的,胡卜贵这时候回点了红烧鲶鱼,意思是请您念在过去的旧情上帮一下,您又点了扣肉,意思是我有什么好处。胡卜贵则点了黄鱼,这个谁都知道,意思就是黄金。您一向爱财如命,所以就答应了。最后您还是不放心,问人在哪里,就是您点的那个花生仁,这人也肯定是被豁耳刀劫持的李苏儿,胡卜贵就告诉了您她在青檀庵的石榴园呢。您还是不放心,所以就问花生壳是否结实,也就是问是不是安全,您看我猜的不错吧?”
庆王爷一听头耷拉了下来:“你果然聪明,没想到会听明白我们的菜语,不错,李苏儿确实在石榴园里。赵孟方到处显摆自己的未婚妻有多么漂亮,令胡卜贵垂涎三尺,便让豁耳刀以赵孟方家人的名义劫持了她,但是后来听说赵家人找得紧,他害怕此事败露,就找到了我,我看在金子的份上想出手帮他一把,没想到我还没帮,你就带人找上来了,此事与我没有任何干系,胡卜贵与尼姑家慧串通把李苏儿藏在此处,豁耳刀也藏在我府上,我会将他送进县衙,任你发落。”
沈梦岩带人在石榴园里果然找到了李苏儿与丫环凤儿,那赶车的马夫却被胡卜贵杀害埋葬了。
沈梦岩用“菜语”破了案子,且将为富不仁的胡卜贵和作恶多端的豁耳刀绳之以法,为峄县人出了一口大恶气,从此传为美谈。
三背红门
峄县一带有一句用以咒骂别人最为恶毒的话,就是让别人“背红门”。这句话的由来据说和土匪有关。过去乱世峄县境内有不少土匪,他们在打劫前要派出探子踩点,探子看中了哪一家有钱,或者和哪一家有仇,或者哪一家的女人有姿色,他就会用红漆偷偷在这一家的门上画个记号,夜里土匪们过来找到记号,然后把门给摘下来扔到一边,进去一通杀抢,天亮后这户人家如果有逃得性命的,就会把土匪扔掉的做了记号的门背回来,就是没一个活命的也有亲戚朋友们给背回来。久而久之“背红门”这句话就成了咒骂别人的话了,意思是让别人一家倒霉、死绝户。但在峄县只要一提到“背红门”大多数人都会想到柳三爷,说起这个柳三爷他和“背红门”又实在是有着莫大的干系。
那还是七十多年前,柳三爷的父亲得罪了一个土匪的探子,这个探子叫陈四,是红庙村人。这人名义上是个卖油的,实际上却是土匪探子,但当时柳三爷的父亲柳林山并不知情。陈四到柳家村卖油,不光缺斤少两还态度蛮横,柳林山看不惯伸手给了陈四一巴掌,陈四当时没说话,却偷偷用红漆做了记号,夜里带了土匪杀光了柳林山一家。柳三爷那时才十多岁,他是柳林山的第三个儿子,因为在外婆家上私塾才得以捡了条性命。柳三爷从外婆家让本村人叫回来,自己家的那扇木门让土匪扔到了村外,村里人忌讳没人愿意帮他“背红门”,他虽然还没长大成人,但稚嫩的肩膀就过早地承担了“背红门”的重任,也从那时候开始柳三爷学会了哭。据说柳三爷那年披麻戴孝从村外背着红门进村,他一声“爹啊娘啊哥啊嫂啊——”把全村人的心都哭碎了,直到几十年后柳家村有的老人有时还会说:“知道什么叫惨吗?柳三娃的哭那才叫一个惨啊!”说的人一边说一边还拌以抹眼泪儿,听者也无不心里发酸。也就在那一年柳三爷停止了长个儿,人也特别瘦。
说起来那是柳三爷第一次“背红门”,第二次则发生在1938年的春天。那一年小鬼子打进山东,一路烧杀抢掠,省主席韩复榘带着大小官员闻风而逃,一溃千里,活跃在峄县的地下党拉起了一伙爱国志士组成了抗日游击队。柳三爷虽然才十六七岁,但听说游击队抗日,还杀地主恶霸土匪流氓,他能够给父母哥嫂们报仇雪恨,因此毫不犹豫地参加了。柳三爷识文断字,游击队就让他干了通信员,大伙都叫他“三娃子”。
有一天三娃子跟着游击队的队员刘平山和二柱去峄县执行特别任务,他们虽然化了妆但还是让日本兵发现了,小日本带着人全城搜捕游击队,还关了城门。他们仨这一次来是想先摸清县城里的驻军情况,然后好进行攻打,特别是那些小炮楼,若不提前知道,游击队打进来时会吃大亏的。好在日本兵发现时刘平山已绘好了图,他把图纸塞给瘦小的三娃子,交待他一定要想办法活着出去。
面对众多的日本兵和二鬼子,三娃子急得团团转,他揣着图纸正六神无主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一扇木门。小日本对峄县全城实行高压统治,动不动就杀人,因此县城里到处都有让灭了门的人家,三娃子灵机一动,他把图纸塞进门洞里用烂泥糊上,然后划破自己的手在门上画上红杠,背上门号啕大哭起来。
苦命人根本不用装腔作势,眼泪都是现成的,一抽鼻子就“哗哗”流下来了。三娃子一边哭一边往城外走,弄得守城门的二鬼子都跟着流泪,直说这孩子太惨子,一家人都死光了留下这个小东西可怎么活啊!二鬼子还向守城的日本兵讲情,说这就是真正的“背红门”。小日本也听说过“背红门”只是没亲眼见过,这一次可是见了世面,再加上三娃子的悲苦的哭声,弄得他也是心里没着落似的,因此一摆手让三娃子过去了。
三娃子终于走出了峄县城,事后他说要不是自己有“背红门”的亲身经历,再加上他瘦小枯干,只怕骗不过二鬼子和日本兵。据说日本兵后来还扯着那个讲情的二鬼子大骂,说“背红门”都是土匪干的,哪个土匪杀完了人会跑进县城里来扔红门?不过等小鬼子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游击队的队长带着大队人马攻进了县城,因为有那张图纸他们很快消灭了日本兵和二鬼子。
解放后三娃子做了峄县医院的院长,后来退休他没留在城里而是回了老家柳家村,三娃子也就成了柳三爷。但峄县人都没忘记这个背过两次红门的英雄,逢年过节总有政府机关和学校的老师带着学生来看望他,有时还有学校和单位请他去做报告,让他讲“两次背红门”的故事。
时间过得真快,柳三爷不知不觉老了,老得连报告有时也做不了了。可谁能想到如此高龄的老人,竟然又一次背起了“红门”。
柳三爷的儿子柳永峰是峄县种子公司的经理,他昧着良心卖了假种子,坑苦了全县的百姓,有人去找柳永峰,可这家伙当时卖种子时就留了一手,他故意低价卖出且不给质保书,农民们有苦难言,打官司也没证据,只能有气干憋着。
这气憋久了总要找个发泄的地方,有人就盯上了柳三爷。这天柳三爷起床后想到村外溜达,一出屋就看到自己的院门没了。他一路叫嚷着找门,最后有放羊的张老汉告诉他说在村外河沟里看到了一扇门,上面还让人写了红字。
柳三爷在村里颇有威望,他的门让人摘了自然不是小事,因此大伙跟着他来到河沟,一看那门果然是柳三爷家的,上面还让人用红漆写了八个大字:卖假坑农,丧尽天良!
柳三爷见了止不住流泪,他二话不说当即就把红门背到了背上。张老汉连叫使不得,去夺他背上的红门却怎么也夺不掉。柳三爷一字一句地说:“俗话说父债子还,今天我要让乡亲们知道子债父还,我拿不出这一大笔钱赔偿乡亲们,但我要把这扇门背回家,让乡亲们知道我心里欠大伙的,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让乡亲们好受点!”张老汉叹息:“三爷,你是什么样的人大伙都知道,那是你儿子做的事,和你没有关系,你这又是何必呢?”柳三爷摇头:“我没教育好他,有这样的儿子我还有什么脸见人!”
柳三爷这些日子没少去县城找柳永峰,甚至还去法院要告儿子,可法院的人告诉他起诉要先拿出证据,柳三爷哪有什么证据,他也是只能干生气。
柳三爷背上红门后号啕大哭,那哭声无比惨烈。村里的老人听了全都傻了,说柳三爷的这哭声,要比当年他哭自己的爹娘哥嫂时还要惨上百倍,更让人肝肠寸断。
柳三爷背着红门还没到家就死在了路上,那扇红门压在他瘦小枯干的背上,看的人无不心酸。
柳永峰听说自己的爹死了,而且是背红门累死的,他当即报了警,非要让警察查出来那个在他们门上写字且摘了他们家院门的人。
柳永峰住在县城,柳三爷的老伴也早就去世了,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住在柳家村,因此警察找不到知情人,只有从红门上的字着手调查,但查来查去最后发现这红字竟然是柳三爷自己写上去的。而酒鬼胡二也提供了一个情况,夜里他喝酒回家,在半路上还碰见过柳三爷,见他用脚蹬三轮车带了一扇门,当时自己喝高了,问柳三爷带门干什么去,柳三爷说是想卖门还债。他虽然觉得这事怪但因为让酒精麻醉着也没多想,一觉睡到中午才知道柳三爷“背红门”累死了。
真相终于大白,柳永峰羞愧不已,他赔偿了乡亲们的损失并去有关单位自首了。
柳三爷的丧礼是全县的乡亲自发操办的,在丧礼现场放了一扇巨大的气模红门头,上面写了一副对联:为家人为抗日背红门悲振四海,为乡亲为大众背红门情动天地!
美人赠我鸡蛋羹
一、跳崖
峄县地处苏北与鲁南的交界处,城南五里有一座青檀山,山上有个悬崖叫断魂崖,皆因经常有人在此跳崖自尽而得名。旧社会底层人的日子过得苦焦,因此想不开寻短见的也大多是一些吃了上顿愁下顿的穷苦百姓。但世上的事很难说清,有个人富甲一方,家有良田千顷,娶了六房姨太太,每天过着神仙般的日子,他竟也跑到断魂崖上跳了崖。
这人姓江名汉山,外号“江百万”,还有人叫他“江老抠”,虽然有钱却很小气。
江汉山的死在当地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人们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想不开,更让人蹊跷的是他也并不曾遇到了什么难事,或者说并没有人知道他到底遇到了什么难事。
江汉山除了娶有六房姨太太外还有一位正室夫人,这位夫人姓林,她的娘家弟弟叫林中越,虽无功名却也粗通文墨,二十来岁时因一次偶然的机遇认识了当时的县令,被其请来做了师爷,这一做就是二十余年,竟也在衙门里立住了脚,别说是峄县的百姓,就是县令甚至是上面来的人也都会给他三分薄面。
江汉山死后林师爷很快就得知了消息,急忙骑了一匹快马赶到青檀山下的江家村,等来到江家找到姐姐江林氏,却见姐姐并不十分悲痛,只是在外人面前哭一下装装样子。再看那六房姨太太更是离谱,她们甚至连个样子也不做,正在那里吵闹不休地争家产。
江林氏把林师爷拉到自己的密室,然后说道:“弟弟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事想问你。”
许是师爷这一行干得久了不知不觉中养成了习惯,他却反问起姐姐来,说:“姐,我姐夫跳崖自尽为何不见你们有丝毫的悲痛之色?”
江林氏叹了一口气,说:“你姐夫好色成性,虽娶了六房姨太太还不满足,还在外面沾花惹草,再加上他做人小气、薄情寡恩,因此在他死后大家都惦记着分家产,谁还来得及悲痛啊?”
林师爷点点头,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姐有什么事要问我?”江林氏看了看弟弟说:“县城醉红楼你可曾去过?”
林师爷脸一红,说:“姐,你怎么问这个?”
醉红楼是县城最大的一座妓院,里面的姑娘一个比一个漂亮,别说是峄县人都知道,就是方圆百十里的人也大多知道这个所在。林师爷虽然不是一个污秽不堪的小人,但也并不是一个一尘不染的光明君子,私下里也曾去过几次醉红楼。
江林氏看弟弟红了脸心里便明白了,又问他道:“醉红楼里有一位阿秀姑娘你可曾认识?”
林师爷说:“认得,倒是见过这位姑娘几面,只是她的身价太高,又听说这位姑娘只卖艺不卖身,就是与她坐在一起吃上一杯茶也要花上几十两银子,另外她还非常有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每天都在门口出一个谜面,有能猜出谜底者就可以不花一分钱和她见上一面,怎奈小弟一无钱二无才,因此并不曾亲近过。”
江林氏不无醋意地说:“这么说阿秀姑娘一定是醉红楼里的头牌喽?”
林师爷说:“是,正是醉红楼的头牌。据说她今年一十九岁,被卖到醉红楼也才四年多,听人说这位姑娘的父亲曾做过知府,因犯罪被抄了家,她这才堕落红尘,也是一位苦命女子。”
江林氏沉默了一会又说:“你姐夫跳崖自尽,据我推测是和这位阿秀姑娘有关。”
林师爷一惊,说:“怎么,难道连姐姐也不知道我姐夫是因何跳崖的吗?”
江林氏颌首,说:“正是,不光是我,就是全江家的人也都不知道他具体是因为什么跳崖的,只能推测。”
“那姐夫在跳崖前有没有说过什么,或做了什么反常的事?”
“有,他好像得了什么怪病,我也是听和他关系最好的六姨太太说的。”江林氏向林师爷说了她所知道的一些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