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梨君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山寨的,但却记得路上回眸一望的晚霞,还没到傍晚,天边的微云就好似镀了薄金,一层层的照出最后的光芒,可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才刚出了温水而已,手指竟就已经开始泛凉。
看来真是入秋了,她才有这知觉。
回到山寨时,寨中的兄弟们正在准备晚饭,依旧是吹牛皮似地东拉西扯,一大群的男人骂骂咧咧的聚在厅里,其实每天都跟过节似地,见了寨主过来,看见的兄弟开始恭敬打起招呼。
莫梨君淡笑点头,快到乐天楼时,对着身后的小四小五吩咐,“刚才的事别说出去,你们回去吧,云姨大概在你们那,帮着自己收拾东西。”
小四小五有些担心的对视一眼,再望着莫梨君淡泊冰凉的眼底,默默了点头。
柳逸一直不近不远的跟着,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发觉莫梨君的不对劲了,可到回了山寨也还没机会问出口。
待小四小五离开后,两人对立站在乐天楼的门口,柳逸蹙眉问道:“娘子,你怎么了?”
莫梨君低眉咧了下嘴,轻声说道:“没事,”说着扭了身子回自己的闺房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柳书生看出她心里有事,也大概猜到一点这事是为了谁,望着她渐渐离开,手中紧拽的湿衣渐渐滴了水,他身后是一片殷红的火烧云,云底末端像是烧末的灰,一点点的积累着,逐渐堆积成夜。
闺房内,莫梨君无力的靠着门板,心跳得很慌乱,乱的让她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好,抬起头忽的望见桌上摆的一瓶小黄花,是青魁山特有的青岚,白底黄片,透着淡淡的香,幽兰意远。
青岚是云姨摆在房里的,听见姑爷要搬房,于是就帮着打理收拾,想起大小姐以前很爱青岚,于是特地去山后采了一些,放在房中增添气氛。
莫梨君望着花瓣出了神,想起胡遇舟在草坡上微醉的笑,想起他问自己,如果成亲,他们的将来会是什么样子?心头忽的滑过一丝很压抑的难过,连呼吸都好像会揪到脆弱神经,她努力平服着自己。
沉淀涟漪,沉淀涟漪,这一步一步,他也许从未想过,会变成今天这个局面。
岁月年轮在回忆里无数圈的逆转、逆转、再逆转,直到有一个声音狠狠的叫醒了她。
“莫梨君!”
明晃着白亮的牙齿,眸子里闪着灿烂的光,却不知那白牙只能让他的肤色显得更加黑,长发盘在头顶,发髻里还插着一根贼亮的脆玉簪。
听说那是他娘留给他的遗物,当初他宁愿饿死街头也不愿当了它换钱,黄六司就是这么发现他的,觉得他的孝顺难能可贵,于是收了他做干儿子,从此他踏上变成山贼的不归路……
小少年撇着右腿登在矮桩上,一脸得瑟的灿笑,“莫梨君,要不要我们再来比过!?”
躺在树底下睡大觉的小莫梨君很嫌弃的睁了睁眼,又继续睡去了。
男孩更加得意了,靠近俯视她的睡姿,取笑道:“怎么,输在我手里不甘心是不是?小爷我可以让你五十米”
莫梨君懒懒的切了一声,输了就输了呗,又不是什么奥运会比赛,跳阶梯,只要她能赢过寨中的兄弟,让他们服她就可以了,跟一个坚韧难缠的小毛头有什么好比的。
“你厉害,我不跟你比”
胡遇舟很潇洒的抖了抖衣袍,一屁股坐在她头顶前面的石阶上,翘着二郎腿暗喜的摸着下巴,“就这么直接认输可不好玩,要不要我们再比比别的?”
莫梨君嫌他太吵,赶人道:“你都已经赢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干爹不是老抱怨你不学好吗?你怎么不跟你干爹学医术去,能混个郎中当当也是不错的生计啊!快去吧快去吧”
小少年微扬下巴,很不乐意的嘟囔道:“跟我干爹学医,那我哪里有空来找你!?”
莫梨君一顿,没料想到小少年是对她动了情,这下她没语言了,乖乖的躺了好。
夏季的微风吹送着花香,轻柔的将一朵青岚卷起,飘飘悠悠的跌在她的额头,莫梨君睁开眼,刚想伸手去拿额头上的东西,却刚好对上小少年饶有兴致的漆黑眸子。
他轻轻拿起她额上的小黄花,温柔别在她耳际旁的发间上,弄好后傻傻一笑,“呵,这样比较美,像我娘……”
那股微风吹动的不止这青岚花,还有某人的心悸,伸出的手顿在了半空中,久久没有动作,好半晌才说道:“你好土……”
小少年微笑着望向远处的天际,晴空万里,蓝天上闲挂着棉花糖似地大片云朵,山腰上还有知了声声,无止尽似地叫唤。
“莫梨君,你这名字起的真好。”
莫梨君放下搁在空中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回道:“那当然。”
“莫梨君,以后你会接寨主的位子吗?”
“嗯,我爹没了我不行”女孩话语透着很无奈的幸福。
小少年思索半晌,没琢磨多久便说道:“那我以后也要当寨主!”
“你怎么当寨主?想跟我抢饭碗是不是!”
胡遇舟哂笑,“这还不简单,单数你的寨子去打劫,双数我的寨子去打劫,咱们一人抢一天!到晚上再一起吃肉喝酒”
莫梨君没好气的翻个白眼,连损他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小爷我可是说真的!莫梨君,你就等着看吧!”小少年笑的春光灿烂,明媚动人。
思绪如波汹涌,将她狠狠卷入记忆的深渊,望着花瓶里的青岚,忽的一下全身力气好像都没人抽走了,靠着门板缓缓的缓缓的跌坐至地面,入了秋的青岚就会开始枯萎,它磕磕绊绊的沿途末路,终于走到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