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在湖南株洲的国营大厂初做推销员，尽管有大学文凭、工程师的头衔，但在细微之处真的不及那些没文凭的老供销们。当时不服气，自认为那算不得啥，我懂技术我嗓门洪亮我能侃得头头是道，今天才知道当时是多么差劲，多么无礼。有客户来了，我赶忙招待，倒茶——客户A、B、C每人一杯，老科长的杯子空着我没给倒；敬烟——客户A、B、C，老科长的手伸得长长的我没敬。老科长大发雷霆：“我那！”
我莫名其妙：“老科长，您……您哪不舒服？”“茶！烟！”
我当着客户的面强词夺理：“老科长，咱不是一家人嘛，还讲啥客气？”
宴请客户，我给各位斟啤酒，以顺手为原则：从我自己的杯子斟起，“咕嘟咕嘟”客户A、B、C，最后老科长。斟啤酒不得要领斟得泡沫四溢，轮到老科长那只杯子我就不是斟酒了而是高举着啤酒瓶“咕咚咕咚”灌，弄得酒水飞溅，把老科长的眼睛还给迷红了，席间我喧宾夺主与客户“咣咣”碰杯，老科长没发言呢，我首先大言不惭：“各位来宾，我代表厂长……”
尽管那一年我的推销卓有成效，却费力不讨好，在老科长的手下坐了相当一段时间的冷板凳。那份怨气直到今天我换了个位置，遭遇了一位与我当年有过之无不及的年轻记者我才化解了。那天当地报社的记者热情地打来电话，说对我的推销生涯颇有兴趣要来采访，我欣然答应了。记者如约光临，我一边给他找关于我的资料，一边滔滔不绝地讲我的推销故事。我讲了半天，却发现他只顾看资料，连个假装应对的“嗯！嗯！”都没有，两只大脚无比放肆地举在茶几上，我说这资料你可以拿走，我请你出去吃饭边吃边谈。
我带他到附近的一家饭馆，那间饭馆有夜市，夏日的夜晚顶着星月沐浴着海风边吃边聊那是最惬意不过的事情。我们找了张台坐下了，服务小姐送上茶点，我开始点菜，我问记者喜欢什么，记者头上像装了轴承东张西望、西望东张说我们换个地方吧，这地方不好。我就不无遗憾地带他换了一家饭馆。上了菜上了啤酒，我真诚无比地说：“来，咱们干一杯吧！”记者两眼看电视说电视好看，我又说：“先干一杯再看！”记者又盯着菜，说这菜好吃，然后自顾自地吃菜吃饭，吃的时候，两只眼球盯着那菜骨碌骨碌转……我只好自斟自饮，他也自顾自地吃、自顾自地喝、自顾自地仰脖看电视。待他狼吞虎咽告一段落的时候，我说你是见习记者吧？他说不！已经是正式记者了。我说你们记者与我们做推销员的一样都是与人打交道。他说是啊，我心里充满鄙视，大概就和当年老科长鄙视我一样，我想说：“就凭你这德行能干记者？”
他果然就干不了记者，拿走了我一些现成的资料，几天后给我来了电话说他现在不在记者部了，做家电版的编辑了，向我约稿。我敷衍了他几句便放下电话，“见都懒得见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