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这么一桩事,肖筱实在不放心李旭,在给他喂了一些水后,就把自己的睡袋挪了过去紧紧靠着他,随时照看他。
肖筱还取出之前收起来的那根照明荧光棒,放在了两个睡袋之间增强光源,方便她观察情况。钻进睡袋后她还伸出一只手抵到青年的颈侧脉搏处,生怕半夜里青年突然断了气。
肖筱的这些举动安排,做起来流畅自然得犹如行云流水一般,这都是重生前,多年照顾瘫痪在床的胡玉萍给锻炼出来的。
颈侧微凉的小手让李旭哭笑不得,却又能深深感受到女孩真诚的关切,即使感觉真的很不自在,他也不忍心阻止她,能让她求个安心也好!
没一会儿,身边就传来女孩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就着幽蓝的光芒,李旭凝神看去。
女孩浅浅的呼吸着,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她的双眼安安静静的闭着,浓密微翘的长睫毛如同一把小扇子,盖下了一片淡淡的阴影。她的嘴角平日里总是轻轻略弯,好似总在微笑,令观者心生好感,睡着时却原来是紧紧抿着的,眉心微微蹙着,带着一股子严肃倔强的意味。
她一定很累了吧?睡得这么沉!
十六岁的半大孩子,受了伤还扭了脚,不哭不闹乖乖地走了一天路,也没有喊一声累,更没有说一句抱怨,就那么一直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还要时时分心关注照顾着他的伤势。
娇小可爱的少女安静侧躺着,即使已经沉睡,那只手也始终抵在身边人的颈侧不曾有丝毫偏移,柔弱的外表下却有着让人难以置信的坚韧心性,这样的女孩,是他生平仅遇,殊为难得!
李旭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看着,眼神渐渐放空,思绪无意识的发散,脑中回响起女孩那一番称得上刻毒的分析,可是,李旭不得不苦笑着承认,也许还真被小丫头说中了。
人人都说祖父很会教育孩子,把他这个孙辈教得非常优秀且心性仁厚正直,呵呵,好一个仁厚正直!好一个会教孩子啊!会教孩子怎么没有把父亲给教育好,由着他抛妻弃子另结新欢!真阻止不了吗?还是不忍心阻止?
祖父还总是教导他做人要有风骨,风骨?呵呵,不就是清高吗?不就是希望他别和那些人计较吗?
祖父还常常找机会给他们父子培养感情,虽然效果不太显,可祖父从没放弃停止过,总说父子之情不能弃,等他这个祖父去世了,还需要这个父亲来关照他。
桩桩件件似乎都是在为他这个孙子打算,多么地冠冕堂皇,可是掀开这些美丽的面纱,真相又是如何呢?
祖父对他肯定是有真感情的,但是就像丫头说的,程度绝不像祖父往日里表现出来那样深,当初的亲自抚养,往日的悉心教导,如今细细品味,都混着一股子刻意的味道。
据说当初母亲是想带自己走的,是祖父老泪纵横的恳求,连番的赌咒发誓,才让外祖家同意把他交给祖父照顾,记得幼时的自己还曾怨恨过母亲不要自己,也是祖父宽慰他,说母亲应该有自己的人生,然后呢,自己和母亲就越来越疏远了。
从小抚养他长大的祖父,他怎么会不了解呢?一手打下李家偌大根基的祖父,可以是沉着冷静的,是果决有谋的,是隐忍蛰伏的,却绝不会是一个简单的,可怜无奈的老人。
呵呵,真是好手段好心计啊!
小丫头是局外人,没有既定印象局限,敢大胆假设,那些亲情迷障才不能遮了她的眼、惑了她的心!
而他,一个身在局中,被人刻意教导的,自诩聪明的傻瓜,又怎么会往这些方面想呢?想不到又怎么能看破呢?
至于其他人,或许也有人能看破,可就算看破了,又凭什么要做这个恶人来提醒他呢?父慈子孝,家庭和睦,哪个敢背负破坏这些的罪名?!
外祖家……大概也很无奈吧?外祖父和舅舅向来都是明白人,即使开始没想明白,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肯定觉察出一些不对劲了吧?
肖筱说得太对了,他就是个人质啊,还是一个身上死死绑着亲情和伦理枷锁的人质,所以,舅舅、母亲避出了国,眼不见心不烦;外祖父常常看着他眼神复杂,背转身郁郁叹气,他也只当是外祖怜惜他的身世;外祖母早早去了,是不是也是心里憋屈的呢?
李旭想着,想着,眼神怔怔的,即使泪流满面湿了枕垫,也不自知。
……
次日清晨,肖筱被闹铃叫醒,睁眼一看,发现身边睡袋空了,心中大惊,一边翻身坐起找人,一边大声叫唤:
“李大哥——!李大哥——!你在哪——?”
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伸到她的头顶,轻轻揉着,醇厚的年轻男子声音充满安抚:“别急!丫头,别急!我就在这里。”
肖筱看着坐在背囊旁,正在一边煮东西,一边微笑安抚她的青年,心中安定下来。
“怎么这么早起来,是因为不舒服睡不着吗?”
“不是,我睡得不错,早上饿醒了,就起来弄点吃的,丫头不会怪我偷吃吧!”李旭心情不错,“丫头”、“丫头”的喊得很顺口很亲切。
“李大哥真想偷吃就不会在这里煮了,我有这么拎不清吗?还有,你干嘛开始叫我‘丫头’啊?”
“昨天我就这么叫你的,你也没反对啊,你不觉得很亲切吗?”
“……”怎么办,一提起昨天,她就好心虚,眼前都是李旭满口血吐啊吐啊的样子——呈了一时痛快,却得了心理阴影!
“丫头,怎么了?很不喜欢我这么叫你吗?”
“李大哥,我……昨天,对不起,我说的……我……”肖筱纠结了,她刚想起来,他可一直没有明说这是他自己家的事啊!这想道歉也不能道了,这不是直晃晃地告诉对方,我知道你说的都是你自己家的糟心事嘛?
李旭看女孩一脸为难抱歉地提到昨天,明白了她的意思。
“丫头,谢谢你!”
“啊——?”肖筱疑惑,谢什么?谢我气得你吐血吗?
“呵呵,谢谢你一语惊醒梦中人啊!”李旭笑得爽朗,说得轻松,眼神却是深沉,心中讽刺地想,可不是梦中人吗?一梦二十多年的糊涂人!
“你……你没事吧?”肖筱直觉青年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很担心他是不是受刺激过度出问题了。
女孩一脸担心地看着他,李旭莞尔,心中酸软又羞愧。他收敛起表情,思量了片刻,自己该挑破了脓疮好好去面对,而不是让无辜的人来背负本不该由她来承担的压力。
他抬眼正色看向女孩:“丫头,有些话我想和你谈谈。”
“啊?啊!你说,我听着。”这么一本正经,是想说什么?
“丫头,我知道,你觉得连累了我!加上我又是受伤又是吐血,你心里一直觉得自责,对吗?其实,这些和你真没多大关系。”插手管你的事,虽然我是出自善意,但又何尝不是一种精神上的自我满足。
“不是要刻意安慰你,还记得我说不想回家的话吗?这些也是实话,我想找些事情做,好分分心,就算没有你,也会有其他的人,或者事,那些说不定会更危险。”我像个懦夫在逃避。一个小姑娘都能想到的事,我真的一点都想不到吗?不,我是不能想,不敢想,不愿想,我就像一个按照特定模子来塑造好的作品,不会有一点出格的地方。
“我半个月前就上山了,在营地遇到你之前,我刚完成了一次比较危险的登顶,呵呵,我就好像存心要作死,因为我心里不痛快,我自己和我的祖父、我的父亲堵着一口气,想伤害自己,想让我祖父心疼,想让他后悔,呵呵,很幼稚对不对?”直到昨天,直到你的当头一棒打下来,我才算彻底清醒了。
“谢谢你,丫头!我现在想明白了,我很开心,很轻松,‘禁锢得脱’的感觉你明白吗?嗯,真的是很奇妙,很棒的感觉!”
亲手撕去美丽的面纱,主动面对扭曲的真实,原以为过程会很艰难很痛苦,结果发现,这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困难!李旭精神焕然一新,身心仿佛经历了某种彻底的洗礼,原就明亮有神的眼睛,神采更胜往昔。
郑重地,李旭告诉面前听呆了的女孩:“我心里,并没多少被困的恐惧,不管最终如何,这都是一段难得的经历。所以,丫头,谢谢你,还有,你没有连累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