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恰蒲丽娜
寒冬二月,在最冷的日子里,苏格兰牧羊犬佩里产下了一窝崽子。谁也不知道,它和小狗该怎样对付这寒冷的天气。这样冰天雪地、寒风刺骨的日子里产下的狗崽,是不会有一只能侥幸存活的。
佩里摆脱不了失崽的痛苦,心里一直很难过,日子过得了无生趣,所以既不吃也不喝。它的奶胀得很厉害,隐隐作痛。我于是决定给它弄一只小野狗来,作为它冻死的小狗的替补,想以此来减轻一些它失崽的痛苦。
小野狗来自澳大利亚,它的妈妈生了六只小狗。其中五只结实又强壮,就最小一只,痩筋巴拉的,个头也特别小。狗娘对它的关照最少,不经常奶它,不关心它的冷暖,有时候,当小东西来亲近它的时候,它还拿鼻子拱开它。这只小野狗当然因此就长得体质虚弱。它比哥哥姐姐们睁眼都要晚,学走路也就随之迟了许多日子。就为这,我决定把它送去给佩里。
然而,我不能马上说送去就送去。不那么简单。我得把失崽狗娘弄到另外一个地方去。在大象馆旁边正好有个空房间。我在那空房间里隔出一个角落,铺上干草,弄得暖暖和和的,让佩里住进去。
佩里在空屋里转了一圈,角角落落都走到,看看,闻闻,然后才在我给它安顿好的地方放心地躺了下来。这时候,我才把澳大利亚小野狗捧进来。佩里起先对这只小狗很冷淡。这只小狗比佩里亲生的小狗要大得多,毛色也完全不同。小狗跟着佩里跑,主动跟它亲热,而佩里却生气地唔唔叫着走开了。我不敢把它们放在一起过夜,只得把屋子隔成两半,一半小狗住,一半佩里住。我走出了空屋,却并不立刻离开,而是隔着窗户看了好几次。
小狗的半间屋里空荡荡的,它觉得很孤单、很寂寞。没有在妈妈身边,它感到很冷。没有母亲的胸怀,它很不习惯,它不由得吱吱尖叫起来。显然,在另半间屋里住着的佩里感到很不安。不知道是小狗的尖叫声让它想起了它自己失去的骨肉呢,还是油然动了母性的感情,它几次从原地站起来,走到被隔开的角落边,它很想去舔舔小狗。
早晨,当我从窗口往空屋里看的时候,佩里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它躺在隔板的旁边,而小狗在隔板的另一边睡觉。
于是我走进去,干脆把隔板拿开。小狗马上向佩里飞快跑过去。一天没有喝到奶,它饿了,就用小嘴拱佩里的奶头,同时摇动着小尾巴,轻轻地叫着。这回,佩里对小狗不排拒了。它躺着,而小狗兴奋得蹬动四脚,拱着佩里的乳房吧嗒吧嗒地嘬吸起奶来。这下,我放下了心。佩里已经收下了小狗。我们给小狗取了个“外家仔”的名字。
佩里呵护小野狗,比小野狗自己的母亲要好得多,奶水还足足的吃不完。小狗的体质明显好转了。它快活了,眼眶不再泪汪汪的了,身腰身背显见胖了。它完全不像过去那副瘦弱、气虚的样子,它又活泼又机灵。它四处乱钻,每个角落都去闻,弄得屋子里什么都不能放了。有一次外家仔爬到桌子上,撕坏了我的日志。后来,我把日志收起来,它却又来打翻我的墨水,淌得到处都是,你看它染了紫蓝墨水的身子!我都差点儿认不出它来了——紫色把小狗变成小黑狗了!我把它按在盆子里,给它一番好洗,它尖叫着。佩里跑过来跑过去,不明白我们发生了什么事。每当有人碰它的小狗,它就神情不安。自己人碰它的小狗还好一点,要是外人来碰它的宝贝,它就冲上去咬他。有一天,一个电工来修电灯,他爬上梯子就不敢下来了。弄得电工好狼狈哟,直到我回来,他才从梯子上下来。
佩里对小狗好是好,但总还是收养的,总不如亲生的好。
不过外家仔不太在乎。它是一只独立性很强的小狗。我带它出去散步,它竟不跟我跑,而像它这样还在幼年的小狗,应该是喜欢跟人的,人走到哪里,它就跟到那里。外家仔倒是相反,得我跟着它跑,它想去哪里我就得去那里,它想干什么我就得跟着它干什么。我叫它,它不理,不管见到什么东西,总喜欢伸嘴去闻一闻,翻一翻。外家仔的嗅觉灵敏得出奇。老远地方的雪堆下有什么鲱鱼头或肉骨头,它都能闻到,跑过去挖出来,拖回家去,像得了什么宝贝似的,紧紧藏在草垫子底下。
外家仔老爱去吓唬动物园里的其他野兽。大象房旁边的山上住着一些西伯利亚大角山羊——这种野山羊跟普通山羊差不多,就是角要长得多,个儿更大些,毛色发灰。有时候我带外家仔路过那里,野山羊们往往爱跑到铁栅栏旁来玩,用它们又大又长的硬角来吓唬小狗。可外家仔不但不怕它们吓唬,还会去捉弄它们,逗它们玩!它见到野山羊,先匍下前爪,跳到一旁,或者装出吓得要跑的样子。当受骗上当的野山羊挨它很近时,它就突然奋然跃起,去咬它们一口。它还去吓唬、去咬那些打盹的野山羊。
有一天,它想去欺负一只小野山羊。可这只小山羊也非寻常之辈,它不怕,不逃,不躲,而是撑起后腿站了起来,突然把头一摇,冲外家仔顶去。外家仔尖叫一声,慌忙躲开,才算没有吃亏。羊角小是小、细是细,但是很尖。外家仔夹起尾巴逃开了。从那以后它再没敢去欺负野山羊。
到了五月,外家仔就从一只笨拙的、耷拉着耳朵的小狗出落成一只漂亮的、身材匀称的大狗了。它的耳朵直直地支棱起来,像野狼的耳朵,棕黄色的毛油亮亮地放出光来。它不再吃佩里的奶,但跟佩里依旧是那样亲昵。
然而外家仔对游人可变野了,尤其是对男性,它不但不跟他们亲热,还对着他们发出可怕的唔唔声。这可能是平时照料它们的都是女性的缘故。现在,它很少出去散步,不像以前,我常放它和佩里出去四处随便玩,现在我也不敢了。
活泼、机灵的外家仔整天待在屋里难免很无聊。它烦不过,就啃起椅子来,或是拿爪子抠墙壁。我们只好把外家仔和佩里搬到新区去住。我们在新区的一幢小木屋里腾出一间房子给它们住。
把它们安顿到那边去,它们觉得很自在,因为它们可以在所有的屋子里跑着玩,有时候还跑到饲料房里去玩。
外家仔到那边以后,就更放肆了,简直无法无天,经常爬到桌子上去乱抓东西,就是一小块肥皂它也想拖走。我只好用一块湿抹布把它撵出饲料房去。
到外头去散步,外家仔的作风与佩里截然不同。佩里总是慢吞吞的,端庄稳健,而外家仔则哧溜一下穿进草坪,又哧溜一下跳上花坛,不是刨坑,就是在泥地里打滚。每次出去散步都弄得从头到脚黑不溜秋的,浑身肮里肮脏才回来。我几次想把它关到笼子里去,但那样佩里会很可怜,佩里和它都会彼此想念。
外家仔和佩里因为一个偶然的原因到底还是分开了。它们的分开虽然意外,却很自然。
有一天,澳大利亚犬迁入空圈的时候,路过我们的屋子。这些澳洲犬本来就是外家仔的兄弟姐妹。它一见它们,神就一下提了起来。它向佩里转过身去,伸嘴去碰了几碰佩里,似乎是在那里劝它跟它们一起走。但是佩里没有动心,它没有走,它不是它们家族的一员。
外家仔几次犹豫着跑过去,又跑回来。后来,它突然跃身一跳,跑向了它自己的血亲兄弟姐妹。
佩里又孤身一个了。它看着外家仔的背影站了一阵,终于还是慢慢转过身来,慢慢走回家去。佩里当养母的日子,就在这样一次与一群澳洲犬的意外相遇中,自然而然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