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的人已经逃远了,我还面对着凛凛的寒风久久不动。平儿、周仓以及我的五百刀手也像塑像一样,陈列在华容道旁。曹操断后的将领陆续过来了。我什么也不再说,看着他们一个个郑重行礼,从我们身旁经过。最后,张辽也来了。我抬起眼,看到他披头散发的惨样。他那张英俊的脸已经和老三没多大区别,只有炯炯的双眼里含着泪——显然,他明白我已经放了曹操。我没有说话,心里却在默念:“身在两个敌对的阵营,你我却始终保持着这份真诚的友谊。文远,不知我们会不会再见,也许再见不如不见。你多保重。”他深深一揖,打马远去。于是,华容道上不再有任何声音。我咳了一声:“收兵回营。”
大营离华容道并不远,但却是两个天地。大哥、军师、老三、子龙以及三军将士都载歌载舞庆祝着赤壁大捷,数不尽的美食好酒都在眼前盘旋。我只觉得头发晕。平儿和周仓在回营路上才终于开口说起话,一再表示军令状的罪他们要扛了。当我们三个走进大营时,谁也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大哥和军师已经迎了上来,军师端着酒:“关将军此次力除国贼,是此役第一功臣。大家一起敬关将军一杯!”三军齐声欢呼!看着将士们一张张欢喜若狂的脸,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气氛渐渐发生了变化,军师的笑容也凝固了:“莫非将军怪我没有出帐相迎?还是曹操没走华容道,让将军白等了?”我摇摇头。军师突然厉声道:“莫非是关将军念旧情放了曹操!”我长叹一声:“关羽实在不忍下手!”军师一把把酒杯摔了出去。
酒杯落地的声音并不大,但所有人却听得一清二楚——此时,军营里一丝声音也没有。
“来人,依军法将关羽推出斩首!”军师令出如山,丝毫没有什么回转余地。我一言不发。在心里,我早已做好了一切准备。我的威望自不必说,没有一个人上来绑我。倒是关平、周仓一起扑上来,抢着说是他们的失误,不是我的责任。但我身为主将,这种事责任谁负自不必说。
军师又一声大吼:“速速把关羽推出斩了!”连老三都被他吼得后退了两步。子龙和老三一左一右跪下了:“军师,刀下留人!”这两位兄弟一跪,全军基本就都跪了下去。军师怒不可遏,气得手舞足蹈。大哥见势不妙,也亲自深鞠一躬:“军师息怒。云长放了曹操确实不该,但念及他以前的功劳,能不能容他戴罪立功?也请军师看我薄面,饶他一次吧!”大哥都发了话,军师再怎么愤怒也不能僭越,只得叹了口气,摆摆手作罢。
我就这样清晰地体会了生死一瞬的感觉。整个过程中,我的心变成了十份:一份释然,两份坦然,三份遗憾,四份感动——释然是为了对尘世的解脱,坦然是完全明白自己的罪过,遗憾是以为再不能与大哥、老三并肩作战,感动是兄弟们、将士们对我的深情厚意。
这一晚,我的智商似乎降低到了比后世的阿甘还不如的水平,几乎始终傻在那里。军师放过我后,孙乾、糜竺他们几个赶紧把气氛重新煽回到喜庆状态,大家又开始觥筹交错。毕竟,对大多数人来说,这场胜利的喜远远大于曹操逃走的憾。而我还是直挺挺戳在那里,直到大哥、老三把我拉上酒席。老三还锤了我一拳:“二哥,你不是吧!说斩首被吓傻啦?没事儿了,以后立个大功补上就是了。现在你是真不欠曹操了,我相信他早晚被你捉过来。行啦,喝酒去!”老三笑得那么爽朗和自信。可是我们终此一生,也再没能拥有如此机会。曹操是不可能允许自己Copy这样的失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