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死死盯着文老的眼睛,一字一句说:“若是以整个林家覆灭的风险做拜师礼,你这个师尊,不拜也罢!”
文老笑了,笑的高深莫测:“你以为你不杀他,他便不会找你,找林家?我说过,他和杀你的人是一伙的。你已经杀了扮作车夫那人,他们一定还会找你。”
那人明明是你杀的!这句话在林辰心里一转,却没有说出口。谁能证明车夫不是自己杀的?文老能,但他为什么要为自己证明?
那人是死在针对自己的任务当中,纵然是文老所杀,无疑没有第三者知情,这笔账,毫无疑问会算在自己头上。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杀手和吴信的确是一伙的,不是之前所猜想的,杀手是文老的人。
“杀手和吴信一样,都是云龙卫?”林辰凝神,问道。
文老知道,不解清林辰心中疑惑,林辰便不会真心拜他这位师尊,所以一五一十解释:“是,他们最初的任务是监视我,而你恰好是与我接触最多的人,我想他们是打算带你去问话的,当然,这是我的推测。这件事对你而言的确是无妄之灾。”
“原来是这样……”林辰此时终于明白为何会被杀手找上他,这样的确说得通。自己火鹤林家,根本没有能力去得罪一个能够随意派出锻体境界杀手的势力。
后悔杀了他?不,就算知道这一切,林辰也不会跟那人走。把自己生命系在别人喜怒上这种蠢事,他才不会去做。
林辰想了想,继续问道:“你手下也有杀手?”
文老面无表情解释:“是,乐县所有云龙卫已被肃清,除了吴信。”
顿了顿,文老接着说:“吴信,是留给你的考验。你如果要对云龙卫保持敬畏,大可不必拜我为师。如果你想活下去,在这个世界,有尊严,有力量地活下去,你必须拜我为师。只有我,能让你拥有力量,能让你修行!做一个任人摆布的凡人,还是做一名摆布别人的修者,你自己选择!”
若林辰不杀吴信,他卷进这场祸事只是时间问题,何况还有修行这样大的彩头,有什何理由不杀?
林辰依然心有芥蒂:为了他能修行,吴信便要死去,无关吴信的品行,无关吴信的对错。
林辰心中不忍,更有不愿。
“吴信……此人品性如何?”林辰犹豫着。
“不知。因为我比他强,我便能决定他的生死。这就是为师为你上的第一课。”
文老言罢,一甩长袖,进屋关门。
因为马夫比林辰强,所以便能用刀胁迫他;因为文老比马夫强,所以林辰没有被胁迫。
这个世界,是个吃人的世界。
“我不要被人吃,便要学会吃人……”
林辰抬起头,夕阳渐沉,余晖如血。
……
吴信拖着疲惫的身躯到自家院门前,今天几大缸的酱油搬来搬去,的确把他累坏了,他停在台阶上,手在沾满污渍的兜里翻了半天,才找到钥匙,然后拿出钥匙,开门。
吴信迈入院中,疲惫的肌肉一块块有力地隆起,散漫的目光瞬间有了焦距,无比凌厉。
吴信如鹰般锐利的目光一寸寸扫过小院,未发现异常,便缓步进入屋中。
昏暗的阳光,斜斜地洒进来,屋里显得阴沉沉的。
吴信点起蜡烛,屋中烛光摇曳,勉强照亮每一件物什。
没有异样。吴信心中默默下了结论。
他在桌上铺展纸张,准备笔墨,在烛光中,且书且沉思。
巷子里的吵闹不时传来,隔了几堵墙的院中,一对夫妻的吵架声刺耳而清晰。
这一切,吴信都犹如未闻,不烦不恼,手中的笔不曾停顿半分。
不知过了多久,黄昏退散,只余星光月色,烛光明朗,吴信终于停下手书。
他打了一个哈欠,随后收拾纸笔,上床歇息。
巷子里脚步声不见,不远处争吵的夫妻也应该相拥着睡了。
多年身为云龙卫的经历,让吴信习惯了时刻绷紧神经,除了每日那半个时辰的睡眠。
现在,最为惬意的半个时辰到了。
吴信再次仔细地检查每一扇门,每一扇窗,每一个示警的机关。检查完毕后,迫不及待上床睡去,又是一如既往的一天。
轻微的鼾声响起,吴信沉沉睡去,享受属于他的短暂宁静。
林辰打算给他的,是永恒的安静。
黑暗中,一双毫无感情的双眼睁开,眼中不见激动与渴望,不含一丝戾气。无比轻微的呼吸在黑暗中没有惊起一粒灰尘,一只手在阴影里抬起。
手中是一柄短刃,像毒蛇的芯,吞吐着死亡。
短刃一点一点接近了某个地方,悄无声息。
突然,握着短刃的手无比迅速刺出。
噗嗤的闷响,那是短刃刺入皮肉的声音!
轰的一声,床铺四分五裂,林辰被击飞撞在墙上,跌落。
吴信哀嚎着翻身而起,他的腰间,插着一柄黑黝黝的匕首!
林辰嘴角流出一丝血迹,五脏六腑如同被扭做一团。他强忍剧痛,艰难地站了起来。
吴信腰间的匕首插的不深,入体不过半寸。煅体境修士,对自己身体的感知比强烈数倍,当匕首接触到身体瞬间,吴信已从沉睡中醒来,林辰勉力一刺,才刺入这样的深度。
以林辰身体所具有的力量和速度,换了修士匕首恐怕已经没柄而入了。现在不但只是伤了吴信皮毛,林辰自己也是用双臂硬吃了吴信一记肘击,那床铺四分五裂,可见这记肘击的威力。
林辰此时双臂哆哆嗦嗦,连抬起来都无法做到,若非是体内寒气方才聚集护住手臂,恐怕这双臂比床铺的下场好不到哪去。
平生第一次,林辰对自己的怪病,体内的寒气生出些许感激。刚才他清楚地感觉到,体内的寒气居然自发地护住自己的双臂,否则现在双臂就不止是哆哆嗦嗦了。
吴信死死盯着林辰,怨毒的目光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剥。他已经说不出话,血已在喉头翻涌。他用尽全力伸出手,想抓住林辰。林辰则努力向墙角里缩去。
匕首有毒!
好霸道的毒!林辰暗自感慨。
吴信走一步,大口血从嘴里涌出。走两步,血接连从鼻孔,耳朵渗出。走三步,已无力倒地。
昏暗的烛光下,吴信不甘的脸更显得庞狰狞恐。
林辰倚墙,大口喘着粗气,全身力气好似都不足以让他站立,他此刻心中全是逃离这里的念头,他咬牙迈着蹒跚的步伐,走到门前,推开门。
夜风过堂,带走吴信身体的最后一丝热度,仿佛也带走了他的灵魂。
夜风微凉,也让林辰激荡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他转身看了一眼在风中摇曳的烛火,默默许下对亡者的祝愿:“抱歉,但是,一路走好。”
蜡烛依然是吴信曾用的蜡烛,不过林辰往蜡烛里加了一味宁神香。
宁神香,其作用不过是有助安神睡眠,在寻常人家里也是常见,香味有浓有淡,淡者和蜡烛燃烧散发的气味并无两样。
不过宁神香还有一个特点并不为普通人所知:它可以帮助某些毒素快速在人体内扩散。
黑蓿,就是这些毒素其中之一。刚才匕首上涂抹的,正是黑蓿。
燃了半宿的蜡烛,哪怕是熄灭,屋中依然充满了宁神香的味道。
吴信先是烛光下疾书,然后在宁神香作用下沉沉睡去,不知吸入多少宁神香,也令黑蓿的扩散速度到了恐怖的程度。
铛铛铛……
院外巡夜人走过,敲最后的锣。
午夜子时。
吴信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