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澜走进地铁站,准备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手机忽然响了。
“喂,你好,请问是柯宏的女儿柯澜吗?”电话那头是陌生男人的声音。
地铁里人声嘈杂,柯澜不是听得很清楚。但是爸爸的名字还是敏感地刺激了她的听觉。
她拿着手机,迅速找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里。
“你好,我是柯宏的女儿,请问你是哪位?”
“这里是C区派出所。你父亲在我们这。他把人砍伤了,请你赶快过来一下。”
爸爸把人砍伤了!她不过才出来半天的功夫,怎么会?……
柯澜的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停顿了好几秒。
“喂,喂,柯小姐,你在听吗?”
“不好意思,我在听。警察同志,我马上就过去!”
挂了电话,柯澜忽然觉得有些晕眩,几乎都快站不住了。
她靠在墙上,深呼吸几口气,然后撒开腿跑出了地铁站。
从出租车上下来,柯澜飞奔进C区派出所。
一进大门,便听见左边的办公室里传来鼎沸的吵闹声。
一楼坐着值班警察。
柯澜上前气喘吁吁地问:“警察同志你好,请问是不是有一个叫柯宏的人刚刚被带到这里?我是他的女儿。”
正在低头写工作日志的值班警察听到“柯宏”这个名字正要皱眉,可是一抬头看见她那张绝美清丽的面孔,刚蹙起的眉头松开了,只是不无着急地说:“你总算来了。你父亲在左边第三个的办公室里,当事人闹得很厉害,你快进去!”
“好,谢谢!”柯澜点头道谢,往左边拐去。
第三个办公室的大门敞开着。柯澜一走到门口,便看见自己的爸爸正目光呆滞地坐在角落里。他的左边站着两三个警察,右边是四五个陌生的男女。他不管他们怎么说,怎么吵,只是呆呆地坐在那。
柯澜知道,爸爸又犯病了。
在心里焦急又忧虑地叹了口气,柯澜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你们好,我是柯宏的女儿柯澜,请问我爸爸发生什么事了?”刚才电话里说爸爸把人砍伤了,可站在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是受伤的样子,柯澜抱着几乎渺茫的侥幸,希望一切都是个误会。
一看到女儿的身影,坐在角落的柯宏一下站了起来,冲到柯澜身边,两个警察拉都拉不住。
“澜澜,澜澜……”柯宏拉着女儿的手,笑呵呵地喊着她的名字。他的笑和他的眼神一样,近乎呆滞。
几个正在和警察大声说话的男人回过头来看着站在门口的柯澜,愣住了。大概没想到那么个糟老头子会有个这么漂亮的女儿。一时间,刚才还嘈杂的办公室安静了下来。
“死家伙,你们看什么呢!还不快说正事!”男人身后的女人气恼地揪了他们几下,几个男人才回过神来。
“哦,你就是这个老头的女儿啊!你自己说说这个事该怎么了断吧!”站在前面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黑黑的,块头也很大,说话的时候瞪着眼睛,气势汹汹的样子。
“就是,必须得赔钱,还得让她爸爸坐牢!”
“你看你爸爸都干了些什么事,好端端的一家人全躺医院了!”
他一说话,其他的男女纷纷开腔,对着柯澜大声叫喊,她的脑袋像炸开了锅,懵懵的,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站在她身边的柯宏好像这时候才意识到周围有那么多陌生的人,他们的叫喊声让他恐慌,拽着柯澜的手往外拉,“女儿,我们回家,回家去,我要回家……”
“不行!你们不能走!”
“对,坚决不能让他回家!”
“警察同志,快把他关起来,免得他跑了!”
“对不起!”一边是犯病的父亲可怜巴巴地要回家,一边是死咬住他们不放的一群人,柯南忍不住大声说道,“我爸爸有病,能不能请你们先不要吵,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吗?”
短暂的安静后,那边的人声音更大了。
“有病了不起啊,有病就可以随便砍人啊!”
“就是!知道你爸爸有病就应该好好关起来,干嘛让他随便在外面跑!”
“打了人还有理了,警察同志,你们管不管!”
“你们先等等,都不要说话,好吗?”一个四十多岁的警察站在那群人和柯澜父女中间,两边看了看,声音不大但足够威严,他铿锵有力地说,“这边的女儿刚来,我们先让她弄清楚情况,再研究该怎么办。你们一直这么吵,也解决不了问题,是吧?”
“那好,先听警察的。”那些男女嘟囔了几句,不再喊了。但是一副严正以待的样子,生怕警察说的情况会有半点的不对。
那个警察转过身来,对柯澜说:“情况是这样的。一个小时前……”
警察讲述得有点快,那边的人时不时也忍不住过来插嘴。柯澜听得有点晕,但还是清楚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柯澜的妈妈早就死了,她一直和爸爸柯宏住在一起。前几天,从潘子豪给她租的公寓里搬出来后,她带着柯宏临时找了一个筒子楼住了进去。
柯宏有间歇性精神分裂症,正常的时候很好,生活都能自理。但是一旦发病,就会控制不住。往常家里都有一个陪护在看着,可是之前的陪护是潘子豪找来的,她当然要退回去。
请一个专业陪护需要花不少钱。柯澜的积蓄已经掏光了,再加上这段时间,她还没有找到工作,有时间可以自己照顾。原本打算一找到工作就去请陪护,结果唯独今天出去的时间长一些爸爸就犯病了。
其实柯宏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犯病了,医生也说他的情况控制得不错,只要坚持吃药,还是会有完全康复的可能。所以柯澜没有过分地束缚他的行动,尽量给他放松的环境。
今天出门的时候,柯宏还是好好的,还说会做好饭等柯澜回来吃。偏不巧,住在他们一层楼的中年夫妻吵架了。
两口子吵得很厉害,声音很大,而且开始打起来。这栋旧楼里住的大部分都是老人,无人搭理这些。可柯宏实在听不下去了,就跑去劝架。结果劝着劝着,柯宏犯病了,冲进厨房拿起一把菜刀,把打架的两口子全砍伤了。雪上加霜,那家婆婆正好买菜回来,见到那个血淋淋的场景当场就中风晕倒了。现在一家三口全躺在医院里。
柯澜幽怨地看了一眼父亲。他还是那样笑呵呵地看着她,完全不记得之前自己做了什么,只是等着女儿带他回家,离开这个吵吵闹闹的地方。
“爸爸,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柯澜不忍心责怪已经完全无知的父亲,只能低低地说着。她知道自己得不到回答。以前柯宏犯病的时候也伤过人,但很轻微,道个歉赔个礼,人家也就算了。可这次不一样,光是听警察说,柯澜就知道事情已经非常严重了,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对不起。”柯澜对着那伙人深深地鞠了一躬,“我知道是我们的错……我能去医院看看他们吗?”
“看什么看!”那伙人里面的女人喊道,“你去看我姐和姐夫,他们就会好起来吗?我告诉你,谈好了再去看!别以为你爸爸有病,就可以不负责任。谁知道他砍人时是真病还是假病!”
柯澜看出来了,这伙人都是冲着钱来的。如果谈好了赔偿,他们还有可能放爸爸一马。如果不行,爸爸很有可能会被抓起来。就算能证明他伤人时犯了病,以后也会被关起来强制医疗。她和爸爸是相依为命的亲人,这么多年她没有把爸爸送去医院,就是不想让他在那种环境里孤独、压抑地生活,毕竟他大部分的时候都是正常的。现在到了这个时候,她更加不可能放弃。更何况,爸爸伤了人,她理所应当要承担监护的责任。
“好,你们需要多少赔偿?”柯澜大概在心里估算了一个数,毕竟害了三个人住院,这笔钱肯定少不了,再加上理亏,对方自然会要的更多。但是,她也不能让他们狮子大开口。
对方料想柯澜这么个柔弱的女人肯定会哭喊着说没钱,或是东拉西扯地求情,还准备拉开阵势与柯澜大闹一场,没想到她竟如此爽快地问他们要多少钱,有些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个女人刚想开口,站在她前面的黑脸男人先说话了。
“一百万。”
“什么,一百万?!”柯澜震惊地睁大了双眼,死死地看着那个男人。怎么可能会需要这么多?一个轻伤,一个重伤但还不构成伤残,一个中风,就算是把医药费、补偿金什么的都算上,四五十万应该够了啊。就说是这几十万就已经让她不知该怎么办了,对方竟然提出了一百万,她完全懵了……
警察也觉得这个天文数字听起来不可思议。这样的伤人案件他们不知处理过多少起,即使重伤好几人,也没有见过要这么多赔偿的。可他们没有表露出这种惊讶和不解。那边当事人的情绪本来就激动,他们做警察的,若是在这种时候表现出对加害人的同情,势必会让矛盾更加激化。
“一百万,一分钱都不能少,否则我们就会要求公安局立案,先把你爸爸抓起来再说!”黑脸男人又重复了一遍,口气不容商量。
“老公……”他身后的女人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似乎也有疑惑。
“你闭嘴!女人别管这些!”黑脸男人低吼着,转而又看着柯澜,一脸贪婪。
柯澜不再说话,愤怒的目光在那些人身上依次看过。他们这帮亲戚分明是在趁火打劫!
沉默的气氛酝酿着下一波风暴。
年长的警察轻咳了一下,面色温和地对黑脸男人说:“什么赔偿都要有依据,这位先生说一下你们这一百万是如何得来的,也好让这一方明白。”
黑脸男人早有准备,咧着熏黄的牙齿,说:“我们也不是狮子大开口,非要来讹你们。大家都是懂道理的人,不该你们拿的钱,自然也提不出要求。躺在医院里,轻伤的是家嫂子,重伤的是我大舅子。大舅子是家里的顶梁柱,所有的收入都靠他。他现在被砍伤了右手,医生说就算治好了,够不上残疾,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做精细工作了。这位小姐,你大概不知道他是画设计图的,虽然算不上什么有名的设计师,但是一张图稿能挣不少钱。可往后这份工作算是废了。没有了收入,他们那一双在国外读书的儿女该怎么供?当初他们可是宁可连房子都卖了,和我丈母娘挤在筒子楼里,也要供儿女出国的。现在变成这样,这笔费用是不是该你们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