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问,也不用查,他几乎可以确定那些提供所谓线索的人其实就是皇甫禹安排的。他们把他引到根本不会有柯澜的地方,一次次混淆他的判断,一次次让他失望,最终,是想让他彻底放弃。
怎么办,皇甫禹一直这样干扰着他,他根本不可能会找到柯澜的下落!他该从哪里下手!……
想了半天无果,皇甫一鸣无力地垂下头。
桌上放着秘书刚送进来的一些财经期刊杂志和报纸。他随便抽出一本,拿起笔,随意地涂写。这是他少年学习时养成的一种思考习惯。也许会在某一瞬间,大脑迸发出一点灵感。
忽然,他停住了。
不是大脑迸发出了灵感,而是他在杂志里看到了一张略觉熟悉的面孔。
谢展东。
不是熟悉的名字,但那张脸……
若是平常,一张半生不熟的脸,皇甫一鸣不会在意。可现在,直觉让他在记忆里搜索着,直觉告诉他有一些重要的东西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在眼前这张脸可以告诉他答案的地方……
是什么呢?……
这是一个中年男人。高大的体态还算健朗,没有发福,笑容谦和干净,露出的牙齿洁白整齐,给人感觉温暖又踏实。
对他的采访版面放在了杂志的中间,看得出他在所处业界的地位不轻。只是他从事的行业,皇甫一鸣接触不多,所以对他并不熟悉。
照片上的谢展东穿着深灰色的夹克,脸微微偏着,似乎不太喜欢对着明亮的镜头,也不想让人过分注意他。访谈的内容不多,篇幅不长,而且他回答得很简洁,比记者问的还要短。采访的内容,先是一些常规的对现在经济和金融的看法,然后就是企业自身的发展和规划,最后记者问到了他的感情。
皇甫一鸣快速浏览的目光,在这一处慢了下来。谢展东似乎有过一段婚姻,也有一个儿子。所以记者问的是他的“新感情”。
谢展东这样回答,“我有个喜欢的女人,她比我小得多,很年轻也很漂亮,我甚至觉得就算自己再年轻十岁也配不上她。不过我会努力,也一直努力在追求她。至于她的身份,我只能保密。她喜欢低调简单的生活。”
小得多的女人?漂亮的女人?……他再年轻十岁也配不上的女人?……喜欢低调简单的女人?……
皇甫一鸣反反复复地看着这几句话,又来来回回地看着谢展东的照片……
忽然,他眼睛一亮,幽深的黑眸里几乎要弹射出火花!
他想起来了!
这个谢展东不就是他见过的,曾和柯澜在街头喝咖啡聊天的男人吗!
谢展东说的这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莫非就是……
有可能!绝对有可能!至少这是一个不容他错过的线索!
因为激动和兴奋,皇甫一鸣拿起手机的手不由地颤抖着。
“喂,去给我查谢展东的行踪。不管他去了哪,见了谁,都要仔仔细细地记录下来,随时向我汇报!”皇甫一鸣吩咐着手下的人,“还有,这件事你找一个人跟你一起做就行,其余的人依然和往常一样等待线索!”
对,他必须按兵不动,就好像自己没有发现一样,继续按照别人提供的线索去“寻找”柯澜。他也绝不能让皇甫禹察觉他已经有了新的方向,必须在皇甫禹干扰之前找到柯澜!
他有信心,这一次,他一定能找到她!
一阵门铃。
唐婳还未走到门口,保姆已经打开了房门。
看到来人,唐婳刚刚扬起的欣喜面孔骤然暗了下去。
“你怎么又来了!”
她蹙眉,又回头对保姆说,“都说了不要给他开门,快让他出去!”
保姆为难地看着唐婳,说,“可是冷先生说……”
“他不住这,这里我说了算!”唐婳眉头锁得更深了,“快让他出去!”
她不想看到他!每次看到他,平静的心情就能骤然间掀起波澜,让她想起从前的一幕幕,想起那不该存在的婚姻!
其实她知道他对自己极其爱护,更没有对她使用过暴力。她对冷柏航说了谎。身上的那些伤都是她在情绪失控的时候,自己弄上的。她那样说,不过是想给自己灌输更多的意志,不过是想把恨意更多地加注在这个男人身上。他明明知道她是被催眠的,是不正常的,不是自愿爱他的,可他还是娶了她,酿成了这段让她憎恶的婚姻!
他是爱她的,虽然那段时光的她不完整,可他确实给过她完整的幸福和快乐。可清醒之后的她就是怨他,因为那段婚姻,因为那段错过的时光,她和冷柏航再也回不去了……
对,再也回不去了……
她不是傻瓜,她能感觉到。冷柏航细心地照顾她,呵护她,却再也不是爱情。也许是朋友,也许只是愧疚……
在冷柏航身边的这几个月,心情沉淀的几个月,踏实满足的几个月,唐婳在一点点康复,一点点平静。她的耳朵愿意听到更多的声音,眼睛愿意看到更多的东西,心,也愿意想得更多了。
后来,冷柏航带来一个叫何朝阳的心理医生。他和别的医生不一样,他没有给她开更多的药,而是带着她去了许多的地方,带她去看许多的人。或是坐在俯瞰城市的高楼顶上,或是站在簇拥熙攘人群的路边,或是走在热闹喧哗的商场或市场……他让她遥望天边追逐云彩的飞机,让她感受高空的静谧,让她观察一张张普通平凡的脸,看他们的喜怒哀乐,看每张脸之后对生活的认真……
被封闭的心一点点打开,她不再惧怕飞机,也不再憎恨家人。他们是爱她的,那样爱她。她却只看到自己的痛,没看见他们的鬓霜,没看到他们的笑容后努力隐忍的伤口……
唐婳这才明白,原来她一直活得那么高傲,那么自我,这场病不过是爆发了她堆积在胸口的偏执与自私。比起那些普通的还在为生活摸爬滚打的人们,已经拥有这么多的她,凭什么不能去拥抱自己的生活,拥抱自己的家人,凭什么要这样自怜自艾,折磨别人对自己的爱!……
当唐薇看到她的笑脸,激动地潸然泪下时,她知道自己终于好了起来。回想自己曾经失控的画面,她不禁觉得那是一场场的噩梦。而她已经从噩梦中醒来了。
可她不愿意醒来的,不愿意面对的,是冷柏航已经不再爱她的事实。
她是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了,可她不是圣人,她有自己在意的,有自己不舍放手的。她装作自己还是一如既往地依赖着他,装作看不见他眼底的思念和悲痛,脸容的憔悴和深沉,装作什么都没有察觉。
他笑得越来越空洞,目光总心不在焉地在远处飘荡。每当看到这样的他,她的心就会抽疼。他的思念,他的悲痛不是为她……
该放手吗……可以放手吗……
如果让他离开,她会不会再次跌进深渊?……
心有余悸,她不敢尝试。这大概也是他明明知道她开始好转,却还没有离开的原因。
他的这份坚持更是让她难受。他视她为易碎的玻璃娃娃,只有小心翼翼,却没有平等,没有喜怒哀乐,没有放肆与狂热……
现在他心中的瑰宝是林筱晓了,对吗?因为从林筱晓离开的那天起,他便已是空壳,只会对她轻言细语的冰冷空壳。
而那天,当冷柏航不顾一切地冲出房门,当她知道他奔向的是林筱晓的方向时,她终于无法再欺骗自己。他爱的人,是林筱晓。也只有林筱晓而已……
他离开后,也不是音讯全无,偶尔会发来短信,问她是否好,嘱咐她照顾好自己。一次次努力克制着要他回来、要给他电话的冲动,唐婳知道,自己需要开始慢慢练习,练习没有他也能好好地生活。
而首先,她不能让自己闲下来,不能让自己有胡思乱想的时间和精力。
事实上,她也确实没有那个时间。
她的前夫乔治来了。
其实他早就来了,来到W市。就在何朝阳来到后不久。
刚开始他还只是偶然出现,每次都是冷柏航不在的时候。有时是在小区门口,有时是在她散步的海边,有时是何朝阳带她去的商场。从一开始,他远远地打个招呼,到后来,他出其不意地走近她身边,又在她开口撵他之前,迅速地离开。
而每次,她都像被针扎到一般,惊跳起来。
乔治,是另一个她不能释怀的人。
她恨他,恨那段婚姻,内心深处是因为在他身边,她那样真实地快乐过。她不能原谅自己会因为冷柏航之外的男人快乐,她会觉得那是她先背弃了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是她先离开了他的世界……
理智告诉她,这不是乔治的错。他喜欢她,爱她,所以和她结婚,把她捧在心尖,想给她快乐和温暖。可压抑无助的她只能把一肚子无处发泄的怨恨倾注到他身上。从催眠中清醒之后的她,哭喊着捶打他,撕咬他,尖叫着要离婚,要他从她眼前消失!
家人都在劝她,甚至要唐薇再次给她催眠。可乔治不同意。他选择宁可被她怨恨,也不想她再被欺骗着过一生。那双清澈的湛蓝色的眼眸,那样悲伤地看她,却还是签下了离婚协议书,放开她去追逐她自己的梦想。
说好不再相见,可他现在又出现了。
或者他从未离开过,只是选择在遥远的地方爱着她,守着她。
下雨天,他会忽然出现,塞给她一把伞,又在她准备丢开前飞快地跑走了。买东西,他会从人群中突然蹿出来,夺过她手里的东西跑开,等她到家时,购物袋已经放在了家门口。散步,不经意回头看时,他竟然就在她身后不远处,静静地跟着,看到她发现自己,他大男孩般笑笑,转身离开……
慢慢地,不知是因为察觉到冷柏航对自己的只有愧疚,心生别扭与难堪,还是想着那个金发男子就在自己的周围,想起他那双忧伤带笑的蓝色眼睛,唐婳甚少再去亲吻冷柏航。事实上,只要她不主动,她和冷柏航之间已经不再有亲密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