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不知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似乎不认识这位做了韩家十几年邻居住的聂大小。姐,口口声声说她是什么蓝家小。姐,侯爷的亲信赵池赵公子亲自护送入府,满府里看了后建议住入东梢间的碧纱橱,以便侯爷就近保护。
还有,蓝家小。姐温婉可人,出手大方,过去拜见过的管事婢仆都得了赏赐。
管事那意思,蓝家小。姐尚不知珑姑娘在这边,若是珑姑娘和剧儿姑娘过去拜望一回,那蓝家小。姐只怕出手更大方……
剧儿气得无可如何,回来饭也不吃,向小珑儿述着,怒道:“便是郡主不见了,琼华园被烧了,咱们就穷成那样,得去跟抢咱们郡主男人的女人要赏赐?”
小珑儿夹着菜,说道:“那碧纱橱是从前姐姐住的屋子。这大门大户,本就以正房里住的主子为尊。若她住进去,叙起礼数,的确该是咱们去拜望她。”
剧儿拍桌道:“那你还吃得下饭?”
小珑儿瞅她,“不吃饱肚子,怎么动手赶她走?”
剧儿怔了怔,“可以动手吗?”
小珑儿道:“换了咱们郡主在,会动口还是动手?”
剧儿双眼大亮,捏起拳头送到唇边用力呵了两口气,坐到桌前抓起筷便大口吃饭,大块吃肉。
聂听岚已听说东厢房住的是琼华园的珑姑娘。
论起小珑儿原先的身世,不过花浓别院帐房先生的孙女,委实算不高贵。待朝颜郡主认了义妹,自然就与众不同。
可惜如今是琼华园遭难后沦落至此,她若还去俯就,未免失了身份。
小珑儿进来时,聂听岚正在西次间领着两名侍女整理书藉,温和亲切地叙着韩天遥在外征战时的种种轶事。
侍女原是这院里的,当日小珑儿在此长住时早已厮混得熟了,见她过来,忙过来招呼,又道:“那位是蓝大小。姐,侯爷吩咐,让暂时搬这里住着。”
小珑儿听若未闻,跟剧儿一径走入东次间,先便道:“这茶具都是我姐姐素日用的,哪个不长眼的弄脏了?”
剧儿道:“那还了得!郡主的东西,便是砸了也不能留给贱人用!”
她挥袖扫过桌面,将茶盏哗啦啦尽数甩落地上,又抓过那满满的茶壶掷出去,正掷在奔来的聂听岚脚边。
聂听岚险些被崩裂的碎瓷所伤,忙道:“两位妹妹,有话好说!”
剧儿哪里肯听,见桌上还有吃剩的茶点,怒道:“要死了,在郡主屋里吃东西,你算哪棵葱?插鼻子上就装象了?”
一抬手连桌子都掀了。
小珑儿已冲入碧纱橱内,一眼扫过去,已冷笑道:“谁动的姐姐妆台?这是谁的妆盒?这红彤彤的胭脂刷猴子屁。股的吗?也敢来脏我姐姐的地方!”
她一把拍开窗扇,将妆盒奋力一掷,竟远远掷到前方小池里,胭脂水粉并些金玉簪饰哗啦啦撒落在池水里。
聂听岚紧走几步,眼见她撒泼模样,捏着帕子望向她,眼底已笼上水雾氤氲,“珑姑娘,你……你怎可如此?”
小珑儿回眸瞧见架子上搭的衣裙眼生,抓过来又往窗外扔。
聂听岚忙去拦时,却见旁边窗户洞。开,一大包东西被重重砸了出去,却是剧儿眼尖,已瞧见那边一大包刚打开的衣饰鞋履等物,从另一边砸了出去。
扭头瞧见小珑儿还在和聂听岚抢夺衣物,她跨步过去帮着小珑儿只一扯,已夺了过来,一般地丢出窗外,然后又去寻还有哪些可疑之物。
十一武学天份极高,身边剧儿等侍女虽未好好练过,但多少都跟着学过点皮毛,虽是花拳绣腿派不上大用场,对付聂听岚倒也够了。
聂听岚倚在窗边,泪水终于滚落下来,由她们再翻寻,竟不再拦阻。
侍女便忍不住,轻声道:“珑姑娘,蓝大小。姐是客……”
小珑儿便笑了起来,“客?把主母房间都住了的客?这是喧宾夺主,欠抽欠揍!”
那边听得里面闹起来,早已飞奔出去回禀。
赵池不放心,刚刚赶到韩府中探望,此时闻得回禀连忙跟着管事奔来,正听到这话,不由呆住,再想不出韩府中怎会有如此无礼之人。
聂听岚已在哽咽道:“我与侯爷患难相依,原只想住得近些求一份安心,不想竟得罪了姑娘!既然如此,等侯爷回来我便跟他说明,搬走便是。”
小珑儿笑道:“什么叫跟他说明搬走便是?难道是他让你搬进来的?我就不信,他会让别的女人住进我姐姐的屋子!”
赵池再忍不住,上前说道:“这位姑娘,是南安侯吩咐,让蓝姑娘和他住得近些,方便就近照应。”
小珑儿瞪向这眼生的少年,问向管事,“这是谁?”
管事陪笑道:“这位赵池赵公子,跟咱们侯爷一起回京的。”
小珑儿便道:“哦,赵公子,南安侯这是让你给他安排他正室夫人的住处?”
赵池怔了怔,转头看聂听岚楚楚忍泪的模样,才道:“我只是让她住得离侯爷近些而已!”
小珑儿道:“可公子爷你得看清楚,这里是正房,这是我姐姐的房间!就是我姐姐一时没有消息,你当我是死的啊?”
她目光泠泠,明明那般秀美纯稚的面庞,竟闪动着比冰底幽泉还要寒冷的光泽,狠狠盯向管事,“你也当我死的吗?还是在咒我姐姐早死?”
管事打了个寒噤,再想不出往日娇俏可亲的珑姑娘怎会有这么冷嗖嗖的目光,只得道:“不敢,不敢……我只是……”
他看向赵池,以示自己只是奉命行。事。
赵池苦笑道:“姑娘,你想多了吧?何况……侯爷还没娶妻吧?”
小珑儿便笑起来,“那他为何一直让我唤他姐夫?为何让我姐姐住入正房?这是耍我呢,还是耍我姐姐?花浓别院之事,我不敢居功,我姐姐可实打实地救了他一条命!”
她又看向管事,“旁人不知,你们总该知道吧?莫非你们也认为,南安侯是那种见异思迁、以怨报德的小人,连救命恩人都打算辜负?如今这天变了,琼华园烧了,韩府也赶紧找人把她先前的住处占了……这是生怕她再回来住?我姐姐若是胆敢过来找南安侯,南安侯是不是打算为了这位新欢把救命恩人给活活弄死?”
最后几个字,小珑儿几乎是从齿缝间蹦出,通红的眼圈里看不出是恨还是痛,却幽冷得沁到骨子里。
剧儿听得心惊,已忍不住叫道:“他敢!我就不信南安侯竟是这样的禽。兽!”
管事再未想到这一层,如此一想,果然似有赶逐朝颜郡主之意。
时人最重名节,便是朝颜郡主失势,若让这话传出去,自家公子的声名可真完了。
他不觉汗流浃背,忙道:“侯爷绝无此意,绝无此意!”
他也不再问赵池意见,径直向外呼道:“来人,快为蓝大小。姐收拾收拾,先搬西厢房住着吧!”
其实也不用进来收拾,聂听岚带来的行李差不多已被剧儿和小珑儿全砸了出去。
剧儿犹不解气,嘀咕道:“死皮赖脸留在这院里做甚?告诉郡主,她不在时南安侯弄了个侍妾回来吗?”
侍妾……
聂听岚吸着气,挺直脊梁拭着飞快滚落的泪珠,却淡淡道:“放心,我再不济,也不至于做人侍妾!”
她无视赵池又痛又愧的眼神,正待提裙离开碧纱橱时,小珑儿向窗外扫了一眼,眉眼间已收了戾气,转过几分笑颜,扶向她道:“只要不住我姐姐屋子,其他都不妨。方才我失礼了,且让我送蓝大小。姐出去。”
聂听岚被这么个小姑娘闹得颜面尽失,且不便计较,早已憋屈难言,见小珑儿主动矮下。身段致歉,只幽暗地扫她一眼,并不曾拒绝她的挽扶。
她不会是侍妾,也不能是侍妾。
小珑儿伏小前来挽扶,正好让人晓得她并非谁都可以轻视的,即便是这位珑姑娘也得低她一头。
尚在沉吟之际,被小珑儿挽扶之处忽然一阵刺痛,似有细针重重扎入肌肤。
大惊之时,她再猜不出这小女孩究竟对她使了怎样的手段,猛地甩开小珑儿。
小珑儿惊叫一声,竟被甩得飞了出去,脚下便似失了平衡,身体一歪,额角已重重撞在旁边的花架棱角上,顿时血如泉。涌。
几人一时呆住。
“珑姑娘!”
剧儿急急要扶时,小珑儿已自地上坐起身来,掩着额高声哭叫道:“我不过不许你住姐姐的房间而已,为何对我下手这样狠毒?”
“是你想害我……”
聂听岚忙抬手瞧刚才被扎刺疼痛之处时,却怔住了。
肤白如雪,细致得连毛孔都看不见,哪里有扎刺的痕迹?
剧儿瞧着小珑儿泪水和鲜血挂了满脸,当真又气又恨,眼见聂听岚还嘴硬“陷害”,一拳便打向聂听岚的脸,“死贱人!臭荡。妇!抢别人家男人还敢害我们珑姑娘!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
众人还未及反应过来,剧儿已又一拳敲过去,生生将聂听岚轮倒在地,骑到她身上压住她不许她动弹,拳头竟如擂鼓般狠砸过去。
论起聂听岚体力,原也不至于比剧儿弱多少,只是她向来清雅斯文,断不能像剧儿这样学着市井女子打架般抬脚便踢,轮拳就砸,顿时被打得花容失色,惨叫连连。
赵池慌忙去拉剧儿时,小珑儿已在哭叫道:“剧姐姐,既然韩府容不得咱们,咱们还是回琼华园去吧!便是死,好歹也死在一处……”
赵池正听着这话似在说他欺负剧儿,还没回过神来,便听那边有妇人厉声道:“谁敢容不得你?且告诉老身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