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无闲地与种无虚日
土地生产率与土地利用率关系密切。在“尽地力”思想的指导下,我国古代土地利用率不断提高,集中表现在以种植制度为中心的耕作制度的发展上。徐光启相继在天津、房山、涞水等地寻访适宜屯田的地点,并最终选定天津做他的试验场所。来到天津,他购置了一批杂草丛生的荒地,雇用了一些农户开荒种地,他本人也亲执农具,在田头劳作。这些新垦殖的荒地被种上了小麦、水稻等农作物,获得了较好的收成。徐光启所关心的不仅仅是收成的好坏,而是利用屯田进行科学试验,总结种植的经验教训。他十分重视调查研究,搜集民间经验。他时常布衣敝履,奔走于田野,向当地农民了解土壤、施肥和耕作方法等方面的问题,仔细笔录下来,然后博考中外古今的农业典籍,再结合自己的实验结果,写成许多充满科学精神的笔记。靠这种方法,他先后写下了《宜垦令》、《北耕录》等农书,并借鉴前人成果创造了名为“粪丹法”的施肥方法。
经济作物的种植培育也是徐光启科学实验的重要内容。赴天津之前,他曾写信给家人索取各种花草和麦地冬、生地、何首乌等药物的种籽,利用空地进行种植,还计划用西方的制药法加工提炼,制成药露,既便于使用又便于保存。后来,他还打算把苎麻、蔓菁等南方作物引种到北方。历史上北方曾经是主要的蚕桑产地,可随着经济重心的南移,江南桑蚕业后来居上,北方的桑蚕业反倒衰败下去。徐光启对北方的气候、土壤等条件进行了考察,发现很适宜植桑养蚕,决心在北方试养试种,重振北方桑蚕业,推动北方经济的发展。他特意叮嘱在家乡的儿子徐骥“养好桑椹,晒干寄来”。
他在天津养蚕,头蚕由于春旱取得成功,二蚕可能因为多雨,吃了湿叶,结果坏了。徐光启就此总结出经验,即要养好蚕,关键在于桑叶要干,桑干在天,人要与天争时,这反映出既要尊重自然规律,又要因地制宜,创造条件的科学思想。徐光启第二次屯田天津是1621年(天启元年)。这一年,他因练兵受挫,愤然辞职,复寓津门。在此期间,他写了《粪壅规则》,记录了北京、天津、山西、山东、江苏、浙江、江西、广东等全国各地老农、老兵和过往行人传授的壅粪方法和他自己的施肥经验,还保留了一些很有价值的笔记。可见,徐光启的农学研究,不但注重试验结果,还注意采集别人的经验,两者互相印证,一个环节一个环节地推敲,最后作出自己的判断。这是徐光启科学研究的一大特色。
《农遗杂疏》是徐光启屯田天津所写的另一部农学着作。此书泛论粮、棉、果、蔬、农艺及牧畜技术,今已不传。从散见的一些佚文中,可以看到大麦、蚕豆、柑桔、石榴、棉花、竹子等的种植栽培和肥猪法等方面的内容。如说蚕豆是百谷中最早成熟的,蒸煮代饭,炸炒供茶,无所不宜,而且不受蝗害,不为虫蚀,可藏之数年,诚为备荒的佳种。还说大麦最宜久藏,可以多积。徐光启把自己长期积累的经验,采取通俗易懂的语言记录在《农遗杂疏》里,便于识字不多的广大农民掌握和应用。他循循劝告农民采用先进的生产技术,实行多种经营,提高作物单产,积粟备荒,增强国家的物力财力,实现富国强兵的理想。在长期的科学实践中,徐光启收集积累了大量第一手材料,总结了许多珍贵经验,这些都为他编纂《农政全书》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他在这个时期取得的大量研究成果,也都在《农政全书》中有所反映。
诚然,由于徐光启善于经营,也使他自己的经济状况大有改观。他在天津开辟的土地大约在一千五百亩到两千亩之间,以与所雇用的农产四六分成计算,每年也有三四百石粮食的收入。但是,徐光启毕竟是杰出的科学家,不像一般封建地主纯粹过着不劳而获的寄生生活,是专门消耗社会财富的蠹虫。稍加分析就会发现,徐光启的农业经营活动是从属于他的农业科学试验的,其动机是为了研究和推广农业科学技术,推动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创造更多的社会财富。他不仅自己从事劳动,还把收获的一部分投入到科学事业上,为扩大研究范围和规模提供资金。因此,应该把徐光启与那些专靠剥削为生的封建地主区别开来。
督练新兵,守城制器
徐光启对军事问题有强烈的兴趣,这种兴趣来自童年的经历。前面说到过,在徐光启的童年,他的故乡屡遭倭寇蹂躏,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他的家人也饱受流离之苦。从父亲那儿听到的抗倭故事,给少年徐光启留下深刻的记忆。倭奴的凶悍残暴,国家的积贫积弱,激发起他对倭寇的仇恨和对国势衰败的感愤。他的富国强兵思想最早也应该是从这个时候萌生的。研习举业之余,徐光启浏览了许多兵家典籍,翰林院读书期间也曾写下了《拟上安边御虏疏》这样闪烁着真知灼见的馆课文章。不过,他真正有机会统领军队,推行自己的军事主张,却是在很多年以后了。
明朝晚期,东北地区的女真族势力不断发展壮大,对明王朝的统治构成了威胁。1616年(万历四十四年),努尔哈赤统一女真各部,建立了后金政权。其后二年,后金兴兵南犯,相继攻占明朝东北重镇抚顺和清河。明王朝统治者大为震动,廷议纷纷。礼部左侍郎何崇彦以“夙知兵略”举荐徐光启参预军务,万历皇帝急召徐光启入京。这时徐光启正在天津养病,接到诏书,即刻启程,抱病回到左春坊左赞善任上。1619年(万历四十七年)3月,兵部左侍郎兼辽东经略使杨镐率四十万援辽大军,出山海关后兵分四路向后金军发起反击,结果一败涂地,还在刚刚得知杨镐兵分四路出击的部署时,徐光启就指出“此法大谬”,后金兵必于诸路坚壁清野,集中兵力对付其中一路,并判定这一路必定是由山海关总兵杜松所率由沈阳往抚顺的明军。局势的发展完全被徐光启不幸言中,杜松在二度关遭遇后金精兵伏击,全军覆没,其余各路亦先后败没。至此,徐光启心急如焚,连上三疏,痛切陈词,阐明自己对挽救危局的看法和主张。
继《敷陈末议以殄凶酋疏》、《兵非选练决难战守疏》之后,局面急剧恶化,朝廷仍因循守旧,不思改弦更张,徐光启于8月7日又上了《辽左阽危已甚疏》,吁请朝廷火速选练精兵,不可延宕误国。在此疏中徐光启提出了“正兵”的五条纲领:亟求真材以备急用;亟选实用器械以备中外战守;亟行选练精兵以保全胜;亟造都城万年台以为永久无虞之计;亟遣使臣监护朝鲜以联外势。这里包括了选材、造器、练兵、建台、联外五个方面,其中徐光启尤为强调军事人才的选拔与培养。他指出,国势衰微,渐贫渐弱,关键的原因之一是朝廷在选拔人才上拘泥常格,因循积弊,结果是论资排辈,任人唯亲,“用者未必才,才而用者未必当”。战争本来就是斗勇斗智,如果不是才力智计殊绝于人,就很难打胜仗。选拔人才的办法是,由在京诸臣各自举荐文武才略、绝技巧工之士,再经吏、兵二部考窍核实,根据其特长决定推升、改调或咨取,一一置之在京衙门和畿辅重地,以凭随时调用。所举人才建有奇功,举荐人亦分别赏擢,若误国败事,举荐人一并坐罪。倘若徐光启的建议被采纳,该会对用人问题上的弊端起到一定的遏制作用的。
徐光启的建议起初并没受到应有重视。后来因辽东危急,京城的安全也受到严重的威胁,众臣纷纷推举,万历帝才于1619年(万历四十七年)9月颁旨:“徐光启晓畅兵事,就着训练新兵,防御都城。”寻升徐光启为詹事府少詹事,兼河南道监察御史,管理练兵事务。徐光启受领新职后,满怀信心,于10月21日上《恭承新命谨陈急切事宜疏》,条陈有关练兵事项,包括关防、驻扎、副贰、将领、待士、选练、军资、召募、征求、助义等十款,希望能在财政和人员方面得到朝廷的支持。他曾设想挑选壮兵丁二万人,在京营附近建筑营房二千间,由工部和户部各自支付兵器和粮饷费用若干,一面造器,一面练兵,一年之后这支部队便可以投入使用。不料他处处受朝中权臣牵制,要人没人,要钱没钱,计划虽好却难以实施。
1620年(泰昌元年)4月,徐光启费尽周折才领到一点饷械,便风尘仆仆赶到通州、昌平,着手进行选练新兵的工作。当时供徐光启训练的新兵半杂老弱,身无完衣,面有饥色,他下决心裁汰老弱,只保留了一部分精壮兵丁,结合实战阵法进行操练。但是由于万历、泰昌两帝一年之内相继驾崩,加上饷械不继,缺少兵源,徐光启的练兵工作遇到很大困难。1621年(天启元年)2月,他旧疾复发,再回天津养疴。不久因沈阳、辽阳接连失守,礼部奏请襄理军务,又奉旨返京。
还在昌平、通州练兵时,徐光启曾经致信李之藻,要他前往澳门购置西方火器。李之藻派门人张焘赴澳门,向葡萄牙当局购买了四门大炮,并物色到炮手四人。时值徐光启辞职,李之藻恐大炮落入敌手,留在江西不再北运。徐光启复职后,重抄了练兵三疏进呈,请求恢复练兵计划,并把制造火器放在首位。他看到,明朝军队原先在火器上的优势,因为连战皆输,大量兵器被敌军俘获,已经转化成为劣势,只有大量铸造火炮才能改变这种不利的态势。他一边把留在江西的大炮运到前线,一边力请多铸西洋火炮,以资城守。他还推荐传教士阳玛诺、毕方济堪任此事,请速访求前来。然而好景不长,复职仅四个月,徐光启又受到阉党的攻讦,眼见练兵计划付诸东流,他愤然辞职,回到上海搞他的农学试验。
徐光启的练兵虽因层层阻挠而告失败,但也产生一些积极的效果。经过他训练的新兵在辽东战场作战,显示了顽强的战斗力,远比一般的明朝军队出色。他引进的西方大炮在宁远战役中发挥了巨大的威力,其中的一门被天启皇帝封为“安国全军平辽靖虏大将军”。在练兵过程中,徐光启还留下了二十四篇《练兵疏稿》和《选练条格》一卷。《选练条格》共分选士、选艺、束伍、形名、营阵五章,在募选、训练、指挥、战法等方面都提出了一些重要思想。如关于选拔士兵,他提出“以勇、力、捷、技四者取之”。他特别强调军队要有严明的纪律,行动要一致,“如擂鼓要进,就赴汤蹈火也要进;鸣金要退,后面有水火也要退。众人共一耳,共一目,共一心,此齐众之一法,阵无有不坚,敌无有不破矣”。后来,徐光启把他有关军事问题的疏稿汇刻为《徐氏庖言》五卷,这是他留给传统兵学的一份宝贵财富。
时隔八载,徐光启再度投笔从戎。这时崇祯皇帝已经即位,惩治权阉魏忠贤,剪除了阉党势力。崇祯力图刷新政治,任用贤能,恢复了徐光启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协理詹事府事的原职。其实此职是徐光启辞官闲住时由魏忠贤之流封的,他并没有到任。1628年(崇祯元年)8月,徐光启束装就道,由上海到北京,觐见崇祯。次年4月升任礼部左侍郎,主持礼部日常事务。9月他又受命督修新历。正当徐光启全力以赴地筹划历局事宜时,后金军队由皇太极率领挥师入关,围困蓟州,攻陷遵化、抚宁,威逼京师。1629年(崇祯二年)12月,后金兵攻入太安口,京师宣布戒严。半月后后金兵已攻至北京德胜门。兵临城下,势如垒卵,崇祯急忙召集群臣,商讨退敌计策。徐光启在召对中力主守城,得到皇帝的首肯。徐光启随即放下历局工作,以主要精力从事火器制造和保卫京师的斗争。
年近古稀的徐光启,满怀爱国之情,日夜在城防上奔波,教练军士,布置防务,饥渴俱忘,风雨不避。他制定的《城守条议》,就守卫京师作出了具体规划。《条议》提出,应当动员广大市民投入保卫京师的斗争。城中并不缺乏智勇奇士,应广泛收求加以录用。不论是勇力绝伦的,武艺出众的,善用火器的,能造守城器械的,都可由京官保任。对于市民提出的有关城防的意见,不拘尊卑,每天由负责官员议定,可行的便通知各处遵照执行。如吏部主事杨伸有名家人善用石炮,徐光启提议任命他为教师,教守城军民制作炮架,临时施用。这些事实反映了徐光启的军事民主思想。正是因为徐光启采取了行之有效的举措,森严壁垒,严阵以待,才使得后金军队最终不敢进攻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