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勃勃呆了呆,无双的目光使他有些瑟缩,但他立刻挺起胸膛,“丽奴临死以前说了同样的话,这所谓的真情就是让她背叛她的男人吗?”
“她并不曾背叛你,她放我走,只因为她爱你。她只是想证明,在你的心里也有她的存在。如果你不杀她,你便得到了这个世间最珍贵的东西,就是一个真诚爱你的心,但你却杀了她。你可知道,就算你拥有了整个天下,你仍然会觉得孤独,因为你失去了唯一的真情。这东西说起来很普通,但偏又是世间的无价之宝。一个人的心是无法用金钱和权势来收买的,一个人的真情,是与生命一样宝贵的东西。”
刘勃勃皱起眉头,他的心虽然有些动摇,但他却固执地想,我要被这些女人烦死了。为什么絮絮叨叨都在说同样的话?真情真的那么重要吗?就算有了真情,能成为皇帝吗?
他道:“公主见识不凡,怎么可以与普通的女人有相同的看法?我确实渴望真情,但我所渴望的并非是一个乡野女子的真情。公主如此兰心蕙质,当然知道对于我来说,拥有公主的真情便已经胜过了一切。”
无双默然,她刚才说的这番话只是为了死去的丽奴不值,其实她早便知道以刘勃勃如此有心机的人,又如何会轻易听信别人的话。
“楚衣的孩子呢?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无双笑了笑:“楚衣的孩子对于你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你就要成为秦国的驸马的,又何必再与那个刚出生的小孩为难?”
刘勃勃冷笑道:“虽然他只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但他却是楚衣与妖怪生的孩子。斩草岂能不除根,若是容他活下去,将来长大之后,只怕会替父母报仇。一个妖怪的孩子,谁也不知道他会有怎么样的能力,我绝不能让他活下去。”
无双道:“但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完全没有任何异样。而且楚衣也从未想过让他报仇,你想得太多了。”
刘勃勃向着无双的身后望了望,路上看不见烟尘,他知道无双是与侍女青玉一起离开的,想必青玉早已经带着孩子逃走了。
无双笑道:“如果你还要追赶那个孩子,就会误了我们结婚的吉时,难道对于你来说,我们的婚礼不是最重要的吗?”
刘勃勃沉吟不语,他心里暗道,不如先带无双回去成亲,再派一队人马向往长安的官路上追赶。青玉从未离开过城主府,一个人也跑不了太远。
他主意一定,脸上又现出笑容,道:“好吧!那就请公主随我回府吧!”
无双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刘勃勃必然不会轻易放过青玉,但她此时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只望青玉能够一路平安,快点到达长安。
她便一勒马缰,打算跟着刘勃勃回到奢延城去,忽听有人低呼了一声:“那是什么?”
此时无双是面对着众人而立,见所有的卫兵都现出又惊又怕的神情,望向自己的身后。连刘勃勃也面色大变,胯下的马一直后退了几步。
无双想要回头,却只觉得身后起了一阵怪风。这一日本是风和日丽,有风也不过是微风罢了。但这一阵风来得却很是猛烈,吹得无双几乎从马上落了下来。她连忙用力拉住马缰,那马儿站不住脚,被狂风吹得一直向着前面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
无双勉力回过头,才看了一眼她便目瞪口呆,如此古怪的情形,真是生平罕见。
只见一只巨大的鲸鱼,正从身后的道路上一扭一扭地走过来。所谓的鲸鱼当然是没有脚的,这一只也不例外。而且它本应是生活在大海之中,在海水中游动。此地离大海有千里之遥,一只如此巨大的活鲸鱼是如何到达此处的,实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那鲸鱼一边扭着向前移动,一边扇着一对巨大的翅膀,狂风便是由翅膀扇出来的。
鲸鱼越是靠近,那些马儿就越是惊惶,有些马双腿发软,将马上乘客摔落马下。有些虽然还能勉强站立,却也全身颤抖,汗出如浆。
那些卫兵虽然经过严格的训练,但这种怪物却从来没有见面,一个个张口结舌,愣在那里。无双见那鲸鱼越来越近,而胯下的马无论怎么用力拉却始终无法移动一步。她连忙从马上跳了下来,跑到路边,躲开鲸鱼的必经之路。
这样一来,就成了那鲸鱼直向着刘勃勃行去。刘勃勃亦如同无双一般用力拉马,但那匹马同样一动不动。他却不愿如同无双一般从马上跳下来,只觉得在自己手下面前那样做,岂非颜面失尽。
眼见那鲸鱼越来越近,在他与鲸鱼之间不过就隔着无双的那匹马。他忽然想到许久不曾用过的饕餮兽,自无双离开以后,他便成为驸马爷,以后步步顺利,再也没有陷入以前一般的困境。
一想到饕餮兽,他立刻又生出了勇气,连忙从怀中将那个绿玉的宝物拿了出来。
§§§第十三节
离此不远的地方,列子正骑在精卫身上洋洋自得。他穷追不舍,总算在西域的大漠上空抓住了精卫。
他对于这只鸟很感兴趣,传说之中,这只鸟本是炎帝幼女,因为落在大海之中淹死,菁魂华而为鸟。这只鸟一直锲而不舍地衔树枝镇海,希望能够将大海填平。
他想,这只鸟太执著了。上一世的恩仇在死去的时候便已经消失了,就算她是因大海而死,也不必将仇恨延续到下一世。
但他抓这只鸟的主要目的却并非是为了他自己,而为了给北溟的那只大鱼找一个伙伴。那条寂寞的大鱼总是与他斗个不休,双方并不真的恨对方,但若不斗下去,似乎就真的无事可做了。
他想到将精卫带回北溟后,三人相斗,岂非比现在有趣得多?一直以来他都不曾把那条鱼当成一条鱼看待,而认为它与一个普通的人是一样的。
他骑着精卫看遍了西域的大沙漠和雪山,然后他就有些怀念起北溟来。一想到北溟,想到那条大鱼,他便立刻让精卫向东北飞去。
但专与他捣乱的固执个性却在此时体现的淋漓尽致,她并非一直往东北飞去,却总是折而向南,这便是为何他会来到奢延城附近。
然后他便听见古怪的声音。
以他喜欢凑热闹的个性,又怎么会轻易放过。而精卫也同他一样,完全不需他吩咐,立刻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去。
他们在天空之中看见一副古怪的场景。一条巨大的鲸鱼正在道路中间欢跳,因为它过于沉重,第一次落下来,都会把路上的烟尘砸得四散飞扬。
这情景让列子很是担心,如果这样跳下去,这条路的中间难免被砸出一个大坑。鲸鱼前面不远的地方,刘勃勃手中高举着饕餮兽,饕餮兽上正放出碧绿的霞光。
这两样东西都让列子又惊又喜,天下破乱,尤其是北方战事不休,他总觉得是和这个原因有关,现在居然让他一下子就看见了两样神器。
连精卫似乎都知道这两样东西的来历,立刻长鸣了一声,从天而降。
刘勃勃身后的士兵更是惊恐不安,这巨大的鲸鱼已经把他们吓得神魂颠倒,想不到又来了一只如此巨大的鸟儿。更奇的是,鸟的背上居然还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莫非这老头便是传说中的仙人,否则如何能够驾着大鸟飞翔?
那鸟一落了下来,列子立刻兴高采烈地跑到大鱼的身前,这鱼如此之大,他站在大鱼面前,还不及鱼一半之高。但列子却一点也不害怕,口中啧啧称赞道:“真的是你,想不到真的是你。”
那大鱼也停止跳跃,一双巨目从上向下注视着列子,眼中露出一丝好奇的神色,似乎在问,你知道我是谁?
“螭吻,龙与鲸鱼的后裔,你就是龙生九子之一的螭吻。”
那大鱼似乎完全能够听懂列子的话,居然昂起首来摇了摇尾巴,似乎是说它正是螭吻。列子站在大鱼之前,又啧啧赞叹了半天才道:“可惜大禹老爷早已经把你铸成九龙鼎,否则便可以把你也带回去和那只大鱼做伴了。”
那鲸鱼侧着头想了想,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冲着刘勃勃望过去。列子顺着它的目光望去,见刘勃勃手中的饕餮兽犹自发射着夺目的光彩。
列子笑道:“你是在说饕餮兽吗?你放心吧!你们很快就会重新聚在一起了。”
他施施然地走到刘勃勃面前,伸出一只手道:“小娃娃,把那个东西给我。”
刘勃勃虽然看出他不是常人,但让他把饕餮兽就这样拱手让出,他却是万万不愿意的。他立刻摇了摇头道:“这是我的宝物,谁都休想拿走。”
列子笑道:“那不是你的宝物,那是天下的宝物。北方如今纷争不休,就是因为这件宝物被打碎了。你手里拿着的不过是一部分罢了,为了使分裂的九州重新统一,必须得将这九件神器重新铸造。”
刘勃勃呆了呆,“这与我无关。”
列子笑了笑,“这与天下人都有关,只要你是天下人,便与你有关。”
刘勃勃悄悄地握紧饕餮兽,拨转马头道:“你这个疯老头,休想抢走我的宝物。我不与你胡言乱语,你所说的神器,我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列子皱起眉头,喃喃自语道:“虽然你也可以成为帝王,可惜德行太差,国运不过两代而已。”
刘勃勃虽然正想离开,但这句话却听得清楚,他立刻转头道:“你说什么?你说我可以成为帝王?”
列子笑眯眯地道:“这不就是你心里最迫切想达成的愿望吗?”
刘勃勃忙道:“听刚才仙长所言,仙长似乎是可以预知未来的。”
列子笑道:“未来的事情谁又能知道,我只知道现在我立刻就要把饕餮兽从你的手中抢过来了。”
刘勃勃呆了呆,下意识要将手中的饕餮兽收入怀中,他也不知为何,一看见列子就觉得很害怕。
谁知他刚刚动念,便见眼前白光一闪,只觉得手中一轻,饕餮兽竟然已经不翼而飞。刘勃勃大惊,抬头看时,见列子已经将饕餮兽拿在手中。一手捻着一缕白花花的胡子,一手拿着饕餮兽向螭吻走去。
刘勃勃又怎么会甘心就这样轻易地被人把饕餮兽抢走,心中暗道,若是这老头不将饕餮兽还来,我便令所有的士兵一拥而上。他再厉害不过是一个人而已,如何能够抵挡那么多的士兵。
谁知列子便像是知道他的想法一般,“你是否想让你身后的这些蠢货一拥而上,就算是马蹄也能将我踏死了。”
刘勃勃呆了呆,脸上却带笑道:“您老人家说笑了,您是老神仙,我如何会起这种歹念。”
列子笑道:“你起不起歹念都无关紧要,因为你手下的这些士兵根本就碰不到我。而且以后你建功立业,还需要他们的帮助,你根本就不再需要饕餮兽。其实就算饕餮兽在你的手中,你也一样不知道如何利用,何必为了一个不必要的东西而白白地浪费实力。”
刘勃勃默然,半晌才道:“仙长所言是否句句属实?我真的可以成为皇帝?”
列子叹道:“世人多愚,以为做了皇帝便拥有了一切。但你可知,就算你做了皇帝,你还是一样会老会死,当你死了以后,这世上的一切又能带走什么呢?”
刘勃勃道:“仙长所说的我又如何不知,但人生一世,草木一春,如果不能称心遂意,啸傲天下,青史留名,这短短几十年的生命又有什么意义呢?虽然我死之时什么也带不走,但我已经完成了千秋基业,那么死了以后,也有面目面对我的列祖列宗。”
列子搔了搔头发:“你说的也对,我不与你争论,每次我与人争论,似乎都只有被人说得哑口无言的份。不过这饕餮兽却是上古神器,我既然看见了,就再不能让你拿走了。”
他看了刘勃勃身后的士兵一眼:“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我也不愿意与人打架,如果我要走,你根本就碰不到我的衣袂。”
他说罢,忽然向着空中跃起,一阵清风徐来,他便已经飘然飞在空中。列子笑道:“若是你的士兵也可以这样飞到空中,也许还可以与我争夺神器,如果他们不能,我只需要在空中不下来,你又如何能够奈何得了我。”
刘勃勃心知列子所说属实,他一向是极识实务的,既然无法对付列子,便也不想得罪他。他便笑道:“多承仙长吉言。虽然刘某将饕餮兽视做性命般珍贵的神器,但既然仙长想要,刘某就万万不敢不双手奉上。只希望能如仙长所言,刘某将来真的可以登上大宝。”
列子笑笑,喃喃自语道:“我说的话可做不真,我只是一个老糊涂,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的老糊涂。”他忽然一眼看见无双,立刻又喜出望外,招手道:“小丫头,原来你也在这里,那就更好了。”
无双笑道:“是啊,我也很思念您老人家,想不到又见面了。”
精卫鸟走到无双的身边,低下头轻轻地摩擦着她的手臂,看起来很是亲热。
刘勃勃见列子与无双也是相识的,知道想要将无双带回去也是不可能的。他本来就是很能忍耐的人,心中虽然不甘,但却暗想,我今日娶不成你为妻,有朝一日,我一定会让你成为我的妻子。他也不再多言,向着列子拱了拱手,带着手下士兵往奢延城奔去。
列子见刘勃勃走远,才从空中落了下来,故意用衣袖擦了擦额头,“这样就把他吓走了,看来我老人家已经把庄小子的那一套全学会了。不战而屈人之兵,我的道法真是越来越高明了。”
无双笑道:“不战而屈人之兵是孙子兵法里的话,和您老人家的道术修为可没有关系。”
列子拍了拍头,“是孙子兵法里的话吗?我还以为是庄小子说的呢!看来我老人家的记性越来越差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着螭吻道:“若是你想与你的同伴团聚,就变得小一点。我老人家虽然越来越糊涂,可是却感觉到只有这个小丫头能够重铸九龙鼎。”
螭吻却不甚相信,颇为疑惑地注视着无双。列子笑道:“你别看这小丫头看起来单单薄薄,好像一阵风就可以吹走一样,她可是很不一般的。我老人家的话,你总应该相信吧!就算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这只精卫鸟。你们被铸成鼎的时候,这只鸟已经在人间飞来飞去了。你一定早就见过她的。”
螭吻点了点头,似乎这句话倒是说服了它。它摇了摇尾巴,身子越缩越小,最后缩成小指般大小的一条小鱼,却原来正是楚衣房中养的那只小黑鱼。
无双奇道:“为何你还在这里,难道青玉没走?”
只听马蹄声得得,青玉牵着马从树丛中走了出来,手中提着食盒道:“我本来是要走了,可是我真的很担心公主。我想起楚衣公主说过,这条小鱼是一个神物,如果遇到生死关头就把它放出来。我只是放出来试一试,想不到它就变得那么大。请公主不要责怪我。”
无双将螭吻拾起来,重新放回鱼缸,笑道:“我又怎么会责怪你,你明知是生死关头,还愿意回来。这种情义,连大多数的男儿都是万万不及的。”
她将螭吻的鱼缸交给列子道:“您老人家刚才说要找齐九龙,我倒是有一些线索。”
列子却不接鱼缸,反而将手中的饕餮兽也交给无双:“我老人家懒散惯了,怎么会有时间去找九龙,要找也是你这个小丫头去找。”
无双呆了呆:“我去找?”
列子笑道:“当然是你,说起来九龙分离也与你有关呢!”
无双愕然:“与我有关?”
列子高深莫测地微笑:“许多事情出乎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我在你的身上看见了战祸,刀兵之祸和无数的鲜血生命,为了使这种命运成为现实,你打破了象征和平的九龙鼎,因而也必须由你将九龙鼎再一次铸造。”
无双呆了呆,心道列子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她垂下头看了看手中的饕餮兽的螭吻,道:“我听说九龙鼎是由夏朝人的先祖大禹所铸,但我却无法明白您刚才所说的那些话。到底又与我有什么相干?”
列子捻着雪白的胡子,“或者这便是天机,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头,又怎么可以妄言天机。该明白的时候,你自然会明白。这九龙鼎与天下兴亡的关系你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