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叹了口气,推了推青玉问道:“你还好吗?”
青玉蓦然一惊,茫然地看了无双一眼,嗫嚅着道:“公主死了吗?”
无双点了点头:“楚衣死了,但无论如何也要让她的儿子活下去。”
青玉皱了皱鼻子,似乎想要哭泣,无双却立刻阻止了她:“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楚衣生前说过你是她可以相信的人,我能相信你吗?”
青玉呆了呆,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无双的目光中有什么东西是她不了解的,她只是一个单纯的女孩子,因为从小在府中长大,楚衣便是她的天,她并不能真正确知周围形势到底在进行着怎么样的改变,但她想,公主的儿子就是小主人,就算是牺牲的性命也要保住他。
她便依从着无双的指示,将地上的血迹擦干净,又将床上浸血的床单全部换成干净的,所有有血的床单都被藏在衣柜之中。然后两个女子合力将楚衣放回到床上去,用被子将她全身盖起来。经过这样一夜,两人本已经筋疲力尽,但却仍然咬力布置好了一切。
载阳很乖,似乎也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他独自躺在桌上看着两个女子做着这一切,居然一声也未哭泣。
无双道:“我必须得回到隔壁院落去,你把小主人藏好,千万不要让人看见。今天是我的大婚之日,过一会儿府中一定会很忙碌,不太会有人注意你。你一定要找准机会,趁大家都在忙着婚礼的时候带着小主人离开。”
她看了看桌上的那条小鱼,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却仍然将那鱼缸用布包起来,系在载阳的身上,“出了府以后不可停留,一路向长安逃去。到了长安后,你去逍遥园找一个叫鸠摩罗什的人,他是我的师傅,把这里的一切都告诉他,他一定会安排好小主人以后的生活。”
她说一句,青玉便点了下头,等她全部都说完了,青玉才可怜兮兮地问:“公主要嫁给驸马爷吗?”
无双微微一笑:“我的事情你就不必担心了,我自己能够应付。”
青玉却哭丧着脸道:“可是我从来没有出过府门,也不知道长安在什么地方。”
无双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很害怕,我第一次出宫的时候也很害怕。不过外面的人并非都是坏人,也有许多好人。只要鼓起勇气,无论什么样的困难都可以应付。”
青玉勉勉强强地点点头,只觉得前途如此渺茫,实在是可怕已极。她仍然有些不甘心,问道:“公主自己不逃吗?”
无双笑了笑:“我也很想逃,但如果我逃走了,你们就更加一点机会也没有了。只有我和他成亲,才能够为你们制造一点点机会。”
若是真的无法逃走,那就与刘勃勃同归于尽吧!她暗自思索,就算没有办法杀死他,至少也可以杀死自己。
她打开房门,却见丽奴脸色苍白,站在门外。无双一惊,丽奴是刘勃勃派来的人,她既然站在门外,只怕已经知道了她们的事情,若是让她回去报告,青玉和载阳就一个也逃不了了。
她虽然柔弱如水,但此时心中却现出一丝杀机,不若杀了丽奴,那样才能保住秘密。但她毕竟从未亲手杀过人,心里虽然知道这可能是最好的办法,却到底不知该如何动手。
她咬了咬牙,抓住丽奴的手将她扯入房内,又将房门紧紧关上。
丽奴似乎一直痴痴傻傻被无双一扯,踉踉跄跄地跌入房门,才猛然醒觉过来。见无双双眉倒竖,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把匕首架在她的脖子上。
无双低声道:“坐下。”
丽奴双腿一软坐倒在一张椅子上,却见床上的楚衣一只腿尚露在被褥之外,她知道楚衣已经死了,心里也不由凄然。
无双道:“本来我应该杀你灭口,但楚衣刚死,我也不想有人再死在这里。所以我要把你绑起来,直到青玉带着载阳离开这里。”
她一边说一边示意青玉拿过绳子,丽奴却摇了摇头道:“不必绑我,我不会告诉大人的。”
无双心里一动,想到楚衣曾经说过丽奴并非是一个恶毒的女子,她道:“楚衣已经死了,但这件事情却还不能让驸马爷知道。”
丽奴点了点头,眼圈一红:“我知道公主已经死了。”她抬头看了无双一眼:“虽然我是大人派来服侍小姐的,但人非草木,跟着公主那么长时间,主仆之情总是有的。”
无双见她泪光闪烁,料她所说的也不会是假的。她道:“如果你愿意帮助青玉,这件事情就应该更容易办到。”
丽奴却摇了摇头,“我不能帮助她。”
无双皱眉道:“你怕刘大人怪罪于你?”
丽奴又摇了摇头,“我从来都不怕刘大人怪罪于我,如果他肯怪罪于我,至少还说明我在他的心中有一点分量。但可惜的是,在他的眼里,我不过是一个工具罢了。”
无双心里一动,听丽奴的语气,莫非她倾心于刘勃勃。
丽奴苦笑着道:“我本来只是一个乡下的野孩子,每日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吃到一顿饱饭。刘大人发现了我,并把我带加到府中来,如果没有他,也许我早已经死了。”
无双轻轻叹了口气,再恶之人,也有他良善的一面。
“虽然我知道刘大人也许别有所图,但我是真的感激他。他就像是把我从地狱中拯救出来的神一样,我从来不曾有过痴心妄想,不过是想安安分分地做一个婢女。”
丽奴的脸上忽然现出一丝红晕,“但也不知是因为我越长越大,有了几分姿色,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我终于还是成了刘大人的人,而且大人和公主之间的关系又是如此冷淡,他们从未同房共寝。曾有一刻,我也有过狂妄的想法,也许有朝一日,我能够成为大人的小妾。”
无双温言道:“人世之事在未发生以前,谁也无法预料,说不定有朝一日,你能盼到!”
丽奴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大人与公主成亲了,以后做了秦国的驸马,心中只能有公主一人,怎么还会有这一天?虽然我只是一个低贱的奴仆,这个道理也明白的。以公主之尊,就算是公主许我进门,皇上也不会同意。”
无双微微一笑:“世事无绝对,也许我未必会成为刘大人的妻子。”
丽奴凝视着无双的眼睛:“公主不想嫁给大人,我听楚衣公主说过,公主是另有意中人的。公主为何不与青玉一起逃走?”
无双眨眨眼睛,问道:“我该如何逃走?”
丽奴道:“虽然我只是一个奴婢,但因为得到刘大人的宠爱,在府中也有一些势力,我可以安排公主从厨房旁边的后门逃走,只要出了奢延城,公主立刻向南行,刘大人想要找到公主也是千难万难。”
无双道:“但马上就会有人给我换装,只怕这么短的时间,我们根本还未走出高平公府。”
丽奴道:“换装的老婆婆曾经受过我的恩惠,我可以请求她让我代替她为你换装,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你已经离开了高平公府。”
无双迟疑不定,丽奴的话可能只是权宜之计,如果让她离开了这个房间,她很可能立刻便向刘勃勃通风报信。就算是她不会出卖她们,这一路之上是否能够平安地离开高平公府,也是一个未知之数。而且即便是她们平安地离开了,丽奴帮助她们之事也必然会败露,到时候,只怕刘勃勃不会轻易放过她。
她沉吟道:“你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丽奴凄然一笑:“我也很想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无双心里一动,难道丽奴只是想知道刘勃勃会否杀死她?她以自己的生命来试探,就是为了一个答案。
每一个为情所困的女子,似乎都是一样的。虽然费尽心机去猜度那个男人的心思,却总是乍得乍失,越当其局,越是迷失,反而不似旁观的人,一眼便能看到答案。就连玉蟾那样的上仙,也会修炼他心通这样的神通,不过就是想知道那个男人的心到底是如何的。
她道:“你真的决定这样做吗?”
丽奴点了点头:“我决定了,也算是我曾出卖楚衣公主的一点补偿吧!”
§§§第八节
丽奴真的有办法调开门口的两名侍卫,或者是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即将大婚的秦国公主身上,对于楚衣的防卫就自然稀松了许多。
无双换了一件使女的衣服,将载阳放在一个精巧的食盒中,心中暗暗祈祷,千万不要哭泣。虽然这是很冒险的事情,但不知为何,她就是相信载阳不会哭。
事实上对于丽奴的信任也是一种冒险,但她却想赌这一局,赌丽奴不会出卖她,赌在生死的关头,人性之中还残存着的一点信念。
她和青玉两人提着食盒,如同是两个普通的下人一般,也不甚避人,施施然向着厨房而去。一路之上,盒中的载阳居然一声也未哭泣。
无双想,才生出来的婴儿就如此不同一般,以后只怕也不会是普通人吧!
一路上虽然遇到了一些巡逻的侍卫,或者忙忙碌碌走来走去的家丁,却也并不曾真的惹得人注意。青玉紧紧地抓着无双没有提食盒的手,抖个不住。无双却镇定如故,神色如常,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异常之处。
经过厨房之时,忽见张四旺站在厨房门前。这一段时间,他亦是乍喜乍忧,秦国公主是他带进府里来的,本来以为只是一个想要接近驸马爷的投机女子,想不到对方的身份居然那么高贵,也不知公主做了新夫人以后,他到底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也许公主会抬举他吧!这样想的时候,他便觉得许多金银好似便要从天而降,而他从此锦衣玉食,不必再给人家当厨子。他难免露出一丝傻笑,一个人呆呆地想上半晌。
但过了一会儿,又觉得把公主当一个下人使唤,只怕公主以后会找他算账。瞬忽之间,又似乎就要被问斩,身首异处。他便又心惊胆战,无法自处。
忽见两个女子走过来,身影看起来颇为熟悉,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猛然惊觉走在前面的一个女子居然是今天就应该做新娘的秦国公主。
他大吃一惊,心里七上八下,为何公主会在这里,她现在本应该在梳妆打扮,准备婚礼。他虽然只是一个厨子,每天想得最多的事情也不过是有朝一日飞黄腾达,但这个时候,他却也敏锐地感觉到,公主出现在这里这件事情本身就应该是一个意外。
他也顾不得尊卑之分,连忙过去拉着公主进了旁边的一个小小柴房。才进入柴房,就传来侍卫经过的声音,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转过头,见楚衣公主身边的小丫环青玉睁着一双戒备的眼睛紧张地盯着他。
他连忙施了一礼,问道:“公主为何在这里出现?”
无双却沉默不语,只是审视着张四旺。张四旺被无双看得心里有些忐忑不安,问道:“今天是公主的大喜日子,公主为何穿成这个样子?”
无双熟视着张四旺的眼睛,道:“张四哥,我听说你在府中已经有十多年的时间了吧!”
虽然无双以前也称他为张四哥,但那时他尚不知道无双的身份,现在被无双叫了一声张四哥,他又是怕又是沾沾自喜。他道:“有十六年零九个月了。”
无双道:“为何记得如此清楚。”
张四旺叹了口气:“那时家父刚刚过世,我家贫无依,幸好是过世的夫人可怜我,收我进了府做个厨子,我才能够衣食无忧,直到现在。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感念过世的夫人的恩德,一天都不敢忘记。”
无双点了点头:“我听说楚衣的亡母是一件很慈悲的夫人,许多人都受过她的恩惠。”她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食盒道:“张四哥可知这盒中是什么?”
张四旺道:“莫非是新式的点心?”
无双摇了摇头,轻轻掀开盒盖。张四旺向盒中一看,脸色立刻惨变。他虽然远在厨房一隅,但高平公府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他又如何不知道府内的局势。他的额头上开始渗出冷汗,结结巴巴地道:“难道这是楚衣公主的孩子?”
无双微微一笑:“你很聪明,这正是楚衣公主的儿子,公主在一个时辰以前已经过世了。”
张四旺呆了呆,神色也变得凄然:“公主过世了吗?原本公主是很和气的,对我们下人也好。”
无双道:“若是张四哥现在将我们交给驸马爷,这个孩子就只有死路一条。我相信你们比我还更加了解驸马爷是多么痛恨这个孩子。”
张四旺一怔,迟疑道:“这是主人们的事情,我们做下人怎么会知道。”
无双忽然在张四旺面前跪了下来,吓得张四旺手足无措,想要拉起无双,却又不敢再碰她的身子。只得自己也跪了下来道:“公主千万不要行如此大礼,真是折死小人了。”
无双道:“张四哥,楚衣已经死了,她临死以前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她的儿子能活下去。我知道张四哥一生的愿意都是飞黄腾达,在这个时候,只要张四哥把我和小公子交出去,这个愿意就能达到了。”
张四旺以首叩地,“小人再无耻,也断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无双拉起张四旺道:“虽然我和张四哥相处不久,但也素闻仗义每多屠狗辈。现在我们三条命都握在张四哥的手中,不过如果张四哥放我们走,只怕张四哥就会性命不保。”
张四旺又如何不知道这里面的关节,他心念转动,不由得想到昨天夜里才刚刚答应春风楼的妓女桃红要为她赎身。桃红并非是头牌的红倌人,不过是一个身份即不高也不低的普通妓女。但他们两人却是很处得来的,他自从与桃红过了夜以后,就逐渐成了习惯,每过个几日都会忍不住去找她一趟。
他家中也是有妻室的,妻子原来也是府中的丫头,是前夫人的恩德,给他配的。妻子本来对于桃红的时候耿耿于怀,是一力不许他与桃红相会。
他却十分坚持,而桃红也很乖巧,经常派个丫头送点新手做的点心给他的妻子。时间久了,妻子也终于松了口,总算是答应了他纳桃红为妾的要求。
他本来已经选了一个好日子,就等着迎娶桃红过门了。他不由得想到桃红白皙丰润的酥胸,那是他最喜欢的地方。
他年纪已经大了,却仍然没有子嗣,也不知是妻子的原因还是他自身的原因。本来桃红进了门,还望能延续香灯,也许能生下个一男半女。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这些不相干的心思,忽然想到在公主面前想到一个妓女,甚至那些男女情事,实在是大为不敬。
他的人生本来是已经注定的,在城主府内做厨师总管,别看也是一个下人,却有许多人巴结着。民以食为天,侍候主人吃饭大概是内宅之中最重要的一件营生了。主人吃得高兴,一天就可能有个好心情。平日里那些个丫头下人还不都是或多或少地巴结着他,就算不是为了主人,自己也会有嘴馋的时候。
他可从来没有预料过自己的人生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变化,也从来没有预料到,这变化居然已经近在眉睫。
他有些怔怔的,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他可不想死,活着该有多好啊!但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到逝去的夫人,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披麻戴孝地卖身葬父。
夫人的轿子从他身边经过,然后停了下来。他看见夫人走下轿子,怜悯地看着他,轻声询问他是否愿意进府做一个下人。
正午的太阳自夫人的身后照射下来,他觉得夫人全身都浴在金光之中。
楚衣小姐和夫人长得很像,性情也很小。从来不曾骂过他们这些下人,总是温言细语,就算是要他们做事情,也像是在商量。
他想着想着,忍不住在心里劝自己,活着有多好!能活着谁会想去死呢?
他对无双说:“公主在这里稍等,看守侧门的那两个侍卫和我相熟,我以前经常叫他们到厨房吃东西。我现在设法把他们调开,公主趁机会离开这里。”
无双点了点头,她看着张四旺走出柴房。
青玉低声道:“他会不会出卖我们?”
无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青玉道:“那公主还放心让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