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人怪笑了两声:“这你就不懂了,大凡妖怪,必然有比凡人强胜的地方,你若是不信,让你老婆试试就知道了。”
前面一人搡了那人一把,笑道:“要试也让你老婆去试,听说你日日吃鹿鞭补身,是不是应付不了你老婆。”
两人污言秽语地说了一会儿,大抵是不堪入耳之话。
无双也懒得去听,心中却暗暗替楚衣担心。如是两个闲汉所说的话是真的,只怕奢延城中的真正主人已经成为刘勃勃了。以刘勃勃的个性,楚衣以后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
虽然高平公从属于姚秦管辖,但此地便如同一个地方藩国一样,秦国从不过多地干涉他们的内政,只要岁岁按时纳贡,谁是城主根本就无关紧要。
她见那两个人起身离开旅店,她连忙跟了出去。那两个人在路口分手,她远远地跟随在自称有亲戚在高平公府中做厨子的那人身后。
那人走了一会儿,转入一条小巷,进了一户人家,想必那里就是他的居处。
无双在巷口徘徊了一会儿,见一个妇人由那户人家中走了出来,手中挎着一个菜篮,想必就是那人的妻子,正要去市集买菜。
无双便故意急匆匆走过,在她身上一撞,随手将一支玉钗丢在地上。那妇人哎哟了一声,怒道:“你这人是怎么走路的?没看见有人走过来吗?”
她正在埋怨,忽然一眼瞥见那支玉钗,眼睛便不由一亮。
无双忙道:“对不起,我走得急了,没看见夫人。”
说罢便要离去,那妇人迟疑地看着地上的玉钗,心中大概犹豫不决是否应该告诉无双玉钗落在地上之事。
无双却垂下头,一眼见到地上的玉钗,捡起来道:“幸好没有摔碎,这可是和田的美玉。”
那妇人脸上现出一丝失望之色,讪讪地道:“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我可是见过世面的人,像这样的好玉,普通人怎么能认得出来。”
无双微笑道:“听夫人这样说,难道是出身富贵?”
妇人道:“我弟弟在城主的府上当差,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不过你这钗子也没什么特别的,玉石和手工都普普通通。公主戴的钗子才叫美呢,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看见的,听说就钗子上的一颗夜明珠也是价值连城的。”
无双道:“原来府上有人在城心府中高就,那可真不是一般人家了。像是您这样的夫人,定是见过许多奇珍异宝。”
妇人被无双一赞,更是神气活现,“那是自然,府中奉年过节,请人帮忙的时候,都会叫我进府,那气派,那场面,外面的人想都想不到。”
无双微微一笑道:“这支钗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和夫人一见如故,想要送给夫人做个见面礼,却又怕夫人嫌弃。”
妇人又惊又喜,却又有些不好意思,道:“那怎么使得,我们才第一次见面,怎么能收你这么重的礼?”
无双道:“说起来真是有些冒昧,其实是有一些事情想麻烦夫人。”
妇人道:“无功不受禄,你若是没有事情求我,我也真不好意思收你的玉钗。”
无双微微一笑道:“这件事情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若是旁的人办起来,自然是千难万难,再怎么样也办不到的。但若是夫人愿意帮忙,那便是小事一件,不费吹灰之力。”
妇人听得心花怒放,忙道:“到底是什么事情,若是能帮忙我,我又岂会不帮?”
无双道:“其实是这样,”她脸上故意现出羞赧之色,“府中的驸马爷你定是知道的。”
妇人道:“刘将军谁会不知,我还曾经给他奉过茶呢!”
无双半垂下头,“以前刘将军出去游历,不巧遇到了我,承蒙刘将军看得起,让我侍奉了他一晚上。”
妇人吃一惊,立刻对无双刮目相看,“这样说来,您岂非是驸马爷的外室?”
无双道:“哪里称得上外室,只是刘将军娶了公主以后,我就一直无缘再见他一面。我想请夫人帮忙,让我进府做个厨房里的粗使丫头,只要我能再见到刘将军一面,就算是死也值了。”
妇人呆了呆,心道这可不是小事,但她刚才话说得太满,现在想要拒绝却又有些不好意思,而且她看着无双手中的玉钗,晶莹剔透,生平仅见,心中也颇生出贪念。
无双见她脸上神色数变,知道她犹豫不决,她道:“夫人请想一想,城中人都盛传驸马与公主不合,只怕此言非虚。若是驸马见了我,念及旧情,还愿意收我做个妾室,将来我穿金戴银,又怎么会忘了夫人的好处。”
那妇人心中立刻便愿意了,心想,虽然是有些冒险,但这可是送上门的富贵,难道还往外推吗?何况不过是请一个粗使的丫头,若真的东窗事发,只推个干净,谁又能奈何得了她。
她道:“那你可要记住,将来你得了什么好处,千万不要忘记我。我姓张,人人都叫我张三婶,你可千万记住了。”
无双道:“我怎么会忘记,张三婶,若是能送我入府,便是我的再世父母。”
张三婶得意洋洋道:“刚才你说得还真是不错,这事若是旁人是千难万难,但我弟弟可不一般人,府中厨房的事务都是他管,若说请一个粗使丫头,也不在话下。”
无双便又千恩万谢地奉承了她半晌,直说得张三婶几乎漂浮在半空之中,忙不迭得带着无双向着城主府邸后门而去。
这张三婶果然与府中的下人很熟,和门子嘻嘻哈哈地说笑了几句,请他进去找她的兄弟出来。过了片刻,一个管事打扮的人踱着方步走出门外。
张三婶立刻把他拉到一边,低声说了半晌,那人本来一直摇头,接下来似乎被张三婶说服了,让无双把面纱拉起来看了看她的容貌。他似也觉得如同无双这样的美女,若是进了府,只怕真会攀上高枝。
他便低声道:“带你进府是没问题的,但若是真出了什么纰漏,你可千万不能把我们供出来。”
无双低声道:“奴家理会的。再说您老人家只说是找了一个粗使丫头就是了,又岂会连累您。”
那人点了点头,觉得无双所说也颇有些道理,他道:“我名叫张四旺,以后你若是真被驸马爷看中了,可别忘了我的好处。”
无双笑道:“若真有那么一天,您就是我的大恩人。”
张四旺便引领着无双进了府门,一路说了一些规矩,又带着无双换了一身青衣,安排她在一间空着的小厢房住下来。
城主府邸中的奴仆何止千千万万,张四旺吩咐了厨房,说是新找了一个粗使丫头,众人也不以为异。
§§§第五节
无双再一次在高平公府住了下来,上一次她是楚衣的好友,高高在上的公主,这一次她不过是一个任人奴役的丫头。
但她却已经习惯了一切。她如同一个勤劳淳朴的农家女孩一般,包揽了厨房中的一切杂务,从早到晚不停地工作。
她永远低垂着头,头发也总是尽量遮住面颊,但即便是如此,她仍然无法完全掩饰自己的美丽。每当她在工作的时候,总会有几个年轻的男仆想要借帮忙的机会与她搭讪。
无双却永远沉默不语,她在等待一个机会,再见到楚衣的机会,她相信楚衣必然也是身不由己,被刘勃勃操控于股掌之间。
她知道不能心急,只能隐忍待发,寻找一个万全的时机。
她总觉得不能放任楚衣不管,也许是因为九月与流火之间的关系吧!虽然他们并非是亲兄弟,但九月到底一直将流火视为长兄。
或者也是受了拓跋嗣与拓跋绍的刺激,她更加觉得需要照顾九月的遗孀。在她的心里,楚衣并非是刘勃勃的妻子,她一直认为楚衣真正的夫君应该是九月,她相信在楚衣的心中,也一定是有同样的想法。
终于有一日,小寰丽奴趾高气扬地进了厨房,挑剔地四处张望了一番后,大声道:“公主想吃冰镇酸梅汤,你们快点做好了送过去。”
厨子们连忙依丽奴所言,精心泡制了酸梅汤,虽然已经是夏日,但城主府内的冰窖之中却藏有从远山上运来的寒冰。
厨子捧过冰镇好的酸梅汤交到无双的手中,小声叮嘱,“跟着丽姐送到公主房中,千万要小心,不要出什么差错。”
丽奴不客气地打量着无双:“我为何没见过你?”
无双轻声道:“奴婢是新进的粗使丫头。”
丽奴怀疑的眼光在无双的脸上转了半晌,才道:“你可要仔细着点,若是得罪了公主,谁都保不了你。”
无双低声回答:“是!”
心里却颇为疑惑,楚衣是极温柔的女孩子,一向待人甚宽,为何厨子和小寰都这样叮嘱她?
她端着酸梅汤跟在丽奴的身后,送到楚衣房外。楚衣仍然住在原来的闺房,成亲之后居然也没有更换住处。
丽奴轻轻叩了叩房门,低声道:“公主酸梅汤来了。”
门内传来楚衣略显不耐的声音:“为何这半晌才送来?”
丽奴推开房门,赔着笑道:“厨子们新作的,又用冰镇好才敢送来。”
楚衣冷哼了一声,“送进来吧!”
丽奴对着无双使了个眼色,无双便端着托盘进了房门,她此时才终于又一次见到楚衣。
楚衣似更加苍白消瘦了。
无双看见她高高隆起的腹部,许是她太过于瘦弱,腹部便显得有些出乎意料地大。无双对于生产全无经验,但她猜想,楚衣大概是要生了吧!
从时日上计算,这个孩子到底应该是九月的还是刘勃勃的?
她一时有些失神,呆呆地看着楚衣,却忘记把酸梅汤送过去。
楚衣皱起眉,抬头看了无双一眼。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房门大开,室内的光线极好。无双抬头看着楚衣,因而楚衣必然也将无双的容貌一目了然。但奇怪的是,她明明看见了无双,却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她淡淡地问:“你是谁?”
丽奴赔着笑脸道:“这是新来的丫头,没见过世面,公主千万不要生气。”
楚衣却发了脾气,衣袂一甩,将无双捧着的酸梅汤打翻,怒道:“为何叫一个不懂规矩的丫头来,你是否想气死我?”
泼溅出来的酸梅汤全都撒在无双身上,丽奴连忙拉着无双向外走,一边走一边道:“是奴婢的错。”
说罢用手指戳着无双的额头道:“刚才就叫你小心一点,你还是把公主惹恼了。看你长着一幅聪明相,却原来是一个笨丫头。”
无双连忙赔着笑脸,低声道:“对不起,丽姐姐饶了我吧!下次再也不敢了。”
她心里却暗暗疑惑,楚衣故意装作不认识她,想必她是在刻意隐瞒丽奴,莫非这个丽奴是刘勃勃派在楚衣身边的眼线?
她回到厨房仍然做着日常的工作,脸上绝无半点异样。她知道楚衣既然看见了她,就一定会寻找时机,摆脱丽奴的监视后再与她见面。
这种宫廷斗争式的阴谋诡计,她自幼便熟知了,并且徜徉于其中,游刃有余。
又过了数日,又见那丽奴沉着脸进了厨房,她好似刚受了楚衣的气,脸上神色极是不快。她对厨子道:“公主要吃五花小羊肚,叫你们仔细着弄,一定要烧得烂烂的。”
她心中不忿,一屁股坐在一张椅子上,呆呆地想着心事。那厨子连忙过来巴结,先盛了一碗银耳莲子羹让她享用。
无双见她一时之间没有离开的意思,但悄无声息地离开厨房,一路避着人向楚衣的居处行去。
才走到楚衣的闺房之外,见一个青衣小寰紧张地四处张望。那小寰一见无双走来,连忙推开房门道:“公主在里面等你,快进去吧!”
无双走进闺房,只见楚衣枯坐在桌前,心中握着一卷书,她大腹便便,却脸色苍白,对于一个孕妇来说,这未必是一件好事。
楚衣见无双进来,脸上的神色很是冷淡,“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无双心里暗叹,她知楚衣因为九月的事情,对自己多少有些怨恨。她拉住楚衣的手,“我听说高平公被软禁了起来,十分担心你的处境,所以才设法进府来见你一面。”
楚衣冷笑:“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是刘勃勃的妻子,难道他还会杀死我不成?”
无双看着楚衣的腹部,有些为难地道:“这个孩子,真的是刘勃勃的骨肉吗?”
楚衣身体轻轻一震,抗声道:“不是刘勃勃的骨肉,还会是谁的骨肉?”
无双摇了摇头:“若真是刘勃勃的骨肉我也便没什么担心的,只是若这孩子是九月的骨肉,难道你不担心刘勃勃会对他不利吗?”
楚衣呆了呆,低声道:“可是他答应让我生下这个孩子。”
无双心里立刻明了,这个孩子显然是九月的遗腹子。她道:“以刘勃勃的为人,你真的相信这个孩子可以平安的长大吗?他现在不对付这个孩子,也许是因为还有所顾及,但若高平公有什么意外,奢延城便全是他的天下,到那个时候,他还怕什么呢?”
楚衣却并没有被无双的话吓倒,她真与以前那个单纯的少女不同了,“就算奢延城都成了他的天下,我也不怕,我能保护自己。”
无双皱眉道:“你该如何保护自己?你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连高平公都被他软禁了,而你自己的处境不也是同样的困难吗?我相信丽奴必是她派到你身边的奸细,否则那一日你为何不敢与我相认?”
楚衣点头道:“不错,丽奴确是刘勃勃的人,不过她也并非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女孩子。”她的目光轻轻一转,落在面前的一个小小的鱼缸之上。
那鱼缸是琉璃所制,通体透明,缸底铺着一层薄薄的细沙,沙上还放了两只小小的珊瑚,几片海草。这些东西在海边地方是很普通的,但奢延城远在内陆,那几片活着的海草就已经是极难得之物。
缸中养着一条奇怪的小鱼,说是鱼却又有些不像鱼。长着四只小小的脚爪,全身都是黑色的,后背靠近头部的地方还生着一个小小圆孔,圆孔之中时而有水流喷出来。那鱼身上长满细小的鳞片,悠闲自得地在缸中游玩。
楚衣的目光一落在鱼身上,便又多了一丝信心,她重复了一句:“我能保护自己。”
无双心里暗暗好奇,这鱼虽然长得奇特,但不过是一条小鱼罢了。楚衣这样看着它,明明就是把希望寄托在这条鱼的身上,一条如此小的鱼,难道还具有神通不成?
她因经历了许多事情,知这世间常有出人意表之事。她道:“就算你可以保护自己,但高平公被他囚禁,又该如何是好?”
楚衣叹了口气,“府中的侍卫都已经换成了刘勃勃的人,现在我根本就无法接近父亲,连我身边的侍女也只剩下青玉是能相信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无双也不由叹了口气,心里暗想,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助楚衣呢?
忽见楚衣瞥了她一眼,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当然还有办法。”
无双一怔,只觉得楚衣的神色诡秘,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楚衣道:“你可知道刘勃勃一直心系于你。”
无双勉强笑道:“他为人贪婪,娶了你还不够,大概还妄想成为秦国的驸马。”
楚衣微微一笑:“正是如此,他不仅贪图你的美色,更贪图秦国驸马这个高高在上的身份。若是用你去交换,他大概会放了我的父亲。”
无双不由倒退了一步,只觉楚衣如此陌生,竟像是完全不曾认识过她一样。
房门忽然又被打开了,刘勃勃站在门外,脸上神色得意非常:“不错,若是能够成为秦国的驸马,我又怎么还会在乎一个高平公。”
无双皱眉道:“你出卖我?”
楚衣淡然一笑:“这也怪不得我,人为了自己活命,牺牲别人也是在所难免。”
无双轻轻叹了口气,楚衣本是如此善良的女孩子,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竟然会变得如此狠毒。但她却也不怪楚衣,一向以来她都是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楚衣如今的作法,无非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她也不惊慌,反而微微一笑道:“刘将军,许久不见了,你一向可好。”
刘勃勃深深一鞠,“托公主的洪福,刘某无病无痛,而且官运亨通,前途更是无量。”
无双道:“那真是可喜可贺。”
两人笑脸相对,如同是多年的好友。刘勃勃道:“贱内无礼,唐突行事,只望公主不要见怪。”
无双微微一笑:“楚衣是我的好姐妹,我又怎么会怪她。只是刘将军已经与楚衣成亲,先入为大,难道刘将军是想让我做妾不成?”
刘勃勃道:“公主是金枝玉叶,怎么可以屈居于人下?只要公主愿意嫁我为妻,公主当然是正妻,楚衣绝不会有任何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