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其山走上了代理排长的岗位。
当遥遥电话把这一消息传到钟其山母亲耳中时,老人家喜极而泣,对着钟其山父亲的遗像放声哭了出来。
她的这一哭,把我的思绪带到了两年前的那场灾难中。
2011年4月13日清晨,钟其山接到父亲病重的电话,顿时脸色大变,心也飞回到了老家。但身为班长的他此时很清楚,眼前新兵刚下中队,班上的五六名新兵正处于“第二适应期”过渡期,若是自己因为家中的私事休假,新兵的教育训练肯定会受到影响。
早操训练时,钟其山照常组织班上的战士进行队列训练,口令叫得如雷贯耳,示范动作踢得铿锵有力。即便如此,我还是从他的脸上和眼神中看出了伤感和忧郁。操课后,我主动找钟其山聊天,想探探他是不是有什么烦恼。刚开始,他一直回避我的问话,在我的穷追不舍下,他才把实情吐露了出来:昨晚深夜,父亲突发脑出血送进了医院,现在还在抢救中。
从他的眼神中,我看出他很希望能回到父亲的手术台边。但中队有条不成文的规定,新兵下中队后班长停止休假。我边安慰他,边想有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最后,我决定自己兼任二班长,让他安心回老家陪病重的父亲。
为了让钟其山能尽早回到病重的父亲身边,我没来得及吃早餐,就直奔车站帮他买了票。可莆田没有直达广东湛江的火车和汽车,于是我自掏腰包,买了一张从厦门飞往湛江的机票,急急赶回中队后,又陪着钟其山登上了开往厦门的动车。
在机场分别时,我把眼中闪着泪花的钟其山搂在怀中,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说:“你一定要坚强,父亲一定会好起来的。”瞬间,钟其山眼中滚烫的泪水不听使唤地流了出来。
一路上,钟其山的心七上八下跳个不停。他父亲的病情肯定很严重,否则家里是不会打电话到部队来的。可实情远比想象的要残酷。当他回到家的瞬间,怎么也不敢相信眼睛所看到的一切:家里的房子被烧成了一堆废墟,东倒西歪的墙上横七竖八地架着几根烧焦了的木梁。原来,在父亲发病送往医院的途中,家中又突发大火。最令他伤心欲绝的是还没等他赶到医院,父亲就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当天傍晚,我打电话向钟其山询问家中的情况。从他沙哑的哭声中,我已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了。得知他父亲病逝及家中的所有财产和现金都被烧毁后,我连夜把自己工资卡上仅有的2000元钱一分不剩转到了钟其山的工资卡上。可这点钱对于一个破败的家庭来说只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于是,我把号召中队官兵捐款,帮助钟其山渡过难关的想法向中队领导作了汇报。在中队党支部的组织下,中队掀起了一股“帮助战友渡过难关”的捐款热潮。
可此时的我早已身无分文了,我只好私下从司务长那里借来500块钱,第一个投进了捐款箱。
在我的带动下,捐款活动轰轰烈烈地进行着。而这一消息也传到了目标单位莆田监狱和支队领导的耳中。第二天,莆田监狱领导把慰问金送到了中队,支队党委也送来了两万多元的捐款。
我既当排长又当班长,工作一项接一项,但还是每天坚持给钟其山打电话,询问家中事务的处理情况。
在一次通话中,钟其山无意透露出赔偿等相关事宜不好协调,一直没有得到解决。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挂完电话后,我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第一次对中队领导撒了个谎,说是母亲病重,想请几天假回趟老家。而我登上的却是开往钟其山家的车。
当我找到钟其山所在的村子,目睹了他家的处境时,两行热泪便“哗哗”流个不停。在一座被烧得只剩下几根焦柱子的“房子”边,架着一顶矮小的稻草棚,棚里摆着一张烧焦的小方桌,桌上放着一张中年男子的遗像,遗像前的几炷香在断断续续地冒着些许轻烟。钟其山和母亲、弟弟就坐在棚里的稻草上。当钟其山发现我流着泪安静地站在稻草棚前时,他冲出来扑到我怀中,失声痛哭了起来。
那哭声惊天动地,久久未停,至今都在我脑海中消失不去。
钟其山怎么也想不到,我会到家中来看望他。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带着钟其山找村委会,跑民政局,跑武装部,把赔偿和其他事项全都办好了,还帮助钟其山的弟弟重开了他父亲留下来的那家摩托车修理小店。
家中的事情都处理好后,钟其山回到了中队。然而,在之后的日子里,钟其山像变了一个人,始终郁郁寡欢。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经常开导他,却始终没有效果。
很快,就临近老兵退伍了。钟其山居然向我透露出想提前退伍,回老家照顾母亲的想法。
钟其山军事素质好,带兵又有一套,是中队难得的骨干。我和中队长指导员轮番做他的思想工作,希望他能够留在部队发展,可都无济于事。
一个周末,我和钟其山请假外出帮战士们办事,我趁机和他进行了一次深入的交谈。“你就是块带兵的料,还不如在部队多呆几年,再说如今部队的工资也不低,只要节省一点,退伍后回家盖栋房子的钱不就有了吗?你妈妈有弟弟在身边照顾……”我把部队需要与他个人发展,眼前与未来在他面前透彻地分析了一遍。
最终,钟其山改变了冲动鲁莽的决定,留在了部队。
从那以后,钟其山又回到了以前那个带兵场上“嗷嗷叫”的钟其山了,他还在心底暗暗发誓:一定要当一名思想好、军事强、会带兵的好班长,以报答部队和战友们对他的关心帮助。
看着钟其山有如此大的改变,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一有时间,我就和他交流探讨带兵之道,有时还打打电话给他母亲,询问她的生活状况。
在我的引领下,钟其山勤奋学习、埋头苦干,不但立了功、入了党,今年初还当上了代理排长。
当上代理排长后,钟其山主动找我聊天,说压力很大,怕干不好。我握着他的手说,我们共同努力,相互学习,一起把这个代理排长当好!
前不久,我无意间在钟其山的一本《以人为本带好兵》的书里看到这样一段话:是你引领我成长,是你帮助我重建家园,是你给了我兄长般的关爱,你的怀抱时时饱含温暖……如今,我的目标就是要像你一样,当一名优秀的代理排长。
漫漫助学路
“瑞权哥,我被军校录取啦!”八一节刚过,中队就迎来了陈志明和他年迈的爷爷。一见到我,陈志明激动地一把扑进我的怀里,迫不及待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
结识陈志明,并踏上漫漫助学路,源于一次偶然。
2008年秋季开学之初,我带领中队的几名战士到莆田涵江区私立实验中学给高一的学生军训。我所带的班有50名学生,他们都穿着校方统一的运动服和运动鞋。就在我要组织训练时,班主任带了位男生过来,说是新增到班里的学生。我转过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邋里邋遢的他上身挂着件褪色的白T恤,下身飘着条肥大的牛仔裤,脚上穿着双破旧的拖鞋。他的这身行头,站在队伍中大煞风景。
穿成这样怎么训练?我原本轻松欢快的心情瞬间被他打破了,准备好好责备他一番。可冷静下来一想:他为什么没有穿着校方统一的服装参加军训呢?
课间休息时,我主动找班主任打听了起来。
这名男生叫陈志明,母亲在几年前跟着来村里做手艺的一个工匠跑了,父亲和奶奶又在去年的一场车祸中双双离开了人世。如今,陈志明与年近七旬的爷爷相依为命,家庭拮据得连生活都无法保障,更别说是交学费、买运动服了……
听了班主任的讲述,我心中泛起了一阵酸痛,也在为自己刚才鲁莽的念头而自责。也正是在那一瞬间,我心中萌生了要资助他的念头。
可当我把这一想法告诉班主任时,得到的答案却是陈志明不愿意接受他人的资助。他说,陈志明原本是个性格开朗的孩子,学习成绩也很好,自从家中出现变故以来,就变得沉默寡言,不易接近。邻居和学校也曾试着帮助他,可他怎么也不愿意接受。
当前最要紧的就是让他穿上和同学们一样的军训服装,不能让他有自己和其他同学不一样的感觉。但我要是买一套校服直截了当送给他,肯定会遭到他的拒绝。
这可如何是好?我抓着脑门想法子。
就在此时,我突然想起了昨晚给我打电话的表弟,他也在参加初中升高中的军训。
“有了!”我两手一拍,大叫了一声。
在训练场上,我的双眼时不时在陈志明身上打量着,打探他的身高、体形以及脚的大小。上午收操后,我午饭也顾不上吃,就跑到了学校买运动服的定点商场,买了一套运动服和一双运动鞋。
下午训练时,我笑着对他说:“志明,我给老家的表弟买了套运动服,他和你的身高体形差不多,你晚上来帮我试试大小吧!”
原本还想借机和他多说几句话,可他只是喏喏地“噢”了声,就低着头再也不理我了。
晚饭后,陈志明主动来到我宿舍,把衣服和鞋子试了一遍。还别说,这身运动服穿在他身上,人一下就精神了起来,脚上的运动鞋也合脚。正当我为自己敏锐的眼光产生几分自满时,他已脱下衣服和鞋子推门而去。
第二天中午,我利用午休查铺的时机,把陈志明私下叫了出来。我说给表弟买的衣服和鞋太小了,想送给他。可陈志明任凭我怎么劝解都不肯收下。我就骗他自己有两三年没见到表弟,如今他已长成1米8的个头了,就算把衣服寄回去他也穿不了,拿去退货商家又不肯。好说歹说,陈志明终于收下衣服和鞋子。
陈志明穿上校服后,班上的同学们看他的眼神已没有第一天时的异样了,但他那头零乱的头发怎么看怎么不舒服。于是我又带他到学校的理发室把头给剃了。
接下来的军训中,陈志明的性格慢慢开朗了起来。在一次观看我们教官表演的擒敌术时,他居然兴奋地大喊了出来。陈志明的这一举动,让我找到了接近他的突破口。于是,我常给他讲部队训练的故事,还教了他几招简单的擒拿动作。
转眼间,10天的军训就要结束了。在我的开导下,陈志明也像变了个人似的。看到活泼开朗的陈志明,班主任对我竖起了两个大拇指。
回到中队后,又进入了忙碌之中,值班、执勤,组织训练、查铺查哨……但我的心里一直惦记着陈志明。
一个周天的上午,我请了半天假去陈志明家看望他。
看到他破败的家庭,佝偻着背劳作的爷爷后,我心中十分难过。离开时,我把500元钱塞到了陈志明手中。可陈志明不但不接受,还脸红了起来:“您给我买衣服买鞋子,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军训时还帮我把学费交了……”说着说着,他居然哭了起来。
原来,我在军训归队前帮陈志明交学费的事班主任已告诉他了。
我把陈志明拉到一边,耐心劝导一番后,对他说:“仅靠年老的爷爷根本无法维持你上学,但你只有好好读书才会有出息,才能让爷爷过上好日子。”
“可我不能拿教官的钱。”他理直气壮地说。
陈志明的倔强把我的火气逼出来了,我提高嗓音吼了声:“叫你收下就收下!”看着有些受惊的陈志明,我又缓和语气使了一计,“你就当我是你哥吧,哪怕你把我给你的钱记下来,等你大学毕业后有能力了再还我也行。”
“哥……”陈志明终于屈服了,他扑进我怀里放声哭了出来。
就这样,我每个月都要从微薄的工资中取出500元钱送到陈志明家,每学期按时到学校帮他交学费。
学费和生活费有了保证,陈志明的学习成绩有了很大的进步。到高三时,他的成绩已名列班级之首了。看到他的成绩这么好,我心里乐开了花。
有一天,我又萌生了一个念头——志明敬仰军人,成绩又好,何不建议他考军校?这样既可以免除大学4年的学费和生活费,毕业后还可以成为一名军官。
我把这种想法滔滔不绝地对陈志明道了出来。令我感到意外的是,他自己也有这种想法。他激动地对我说:“瑞权哥,自军训时看了您表演的擒敌术,我就渴望能够成为像您一样的军人。我准备报考军校,万一没考上,再去当兵。”
2011年秋,陈志明如愿被海军指挥学院录取,成了共和国的一名准军官。
可没高兴几天,陈志明脸上就挂满了忧虑。
陈志明去军校报到那天,我一直把他送上了火车。就在我转身要走出车厢时,他突然紧紧拉着我的手,嘴角微动了几下,想说些什么又没说出口。
我知道,他是放心不下年迈的爷爷。
火车就要开动了,我掰开他的手说:“放心,爷爷有哥照顾呢!”
他举起右手,给我敬了个很不标准的军礼。
列车缓缓前行着,透过车窗,我发现那只手久久未放下。
警营“漫画家”
部队有一种“方言”,管骄傲张狂的兵叫“拽兵”。
我当班长时,就遇到过这样一个“拽兵”。
那年,中队调来个大学生上等兵,填补了中队无大学生士兵的空白。这让指导员欢喜了好一阵——再上支队机关开会时,他就不会被机关干部调侃“低学历中队”了。
可指导员的高兴劲还没过,他的头就疼痛了起来。小陈这个大学生士兵学历高不假,但脾气暴躁,张狂傲慢,别人对他说不得、讲不得、教不得。干部骨干教育他,他小嘴一撅,倔脾气就上来了,有时还砸东西,把中队闹得是人仰马翻。
不要埋怨兵难带,关键看你怎么带。在我看来,没有带不好的兵,只有带不好兵的人。了解到小陈的情况后,我主动请缨,要求把小陈分到我的班上,由我来“调教”。
小陈到班上后,我和班上的其他战士都很关心他,处处让着他,以免激怒他的暴脾气。可即便如此,小陈还是很不安分,不是在战友身上找毛病挑刺,就是消极低沉不愿干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