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同病相怜 (1)
就算陆小凤已迷失了自己至少还没有迷失方向。
他确信这条路是往正西方走的走过面前的山渤就可以找到清泉食水。
现在夜已深山中雾正浓他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绝对正确。可是这一次他又错厂。
前面既没有山助更没有泉水只有一片莽莽密密的原始丛林。
饥饿本是人类最大痛苦之一可是和干渴比起来饥饿就变成了一种比较容易忍受的事。
他的嘴唇已干裂衣服已破碎胸膛上的伤口已开始月中。
他在这连泉水都找不到的穷山恶谷间逃亡已整整三。
现在就算是他的朋友看见他未必能认得出他就是陆小风。
那个风流潇洒总是让女孩子着迷的陆小凤。
丛林中一片黑暗黑暗中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危险每一种都足以致命若是在丛林中迷失了方向饥渴就足以致命!
他是不是能走得出迷片丛林他自己也完全没有把握。
他对自己的判断已失去了信心。
可是他只有往前既没有别的路让他选择更不能退!
后退只有更危险更可怕。
因为西门吹雪就在他后面钉着他!
虽然他看不见却能感觉得到——感觉到那种杀人的剑
他随时随地都会忽然无缘无故的觉得背脊冷这时他就知道西门吹雪已离他很近了。
逃亡本身就是种痛苦。
饥渴、疲倦、恐惧、忧虑……就像无数根鞭子在不停的抽打着他。
这已足够使他的身心崩溃何况他还受了伤。
剑伤!
每当伤口疼时他就会想到那快得令人不可思议的一剑!
掌中本已“无剑”的西门吹雪毕竟又拔出他的剑!
二二我用那柄剑击败了叶孤城普天之下还有谁能配让我再用那柄剑?
陆小凤只有陆小凤!
为了你我再用这柄剑现在我的剑已拔出不染上你的血绝不入鞘!
没有人能形容那一剑锋芒和度没有人能想像也没有人能闪避。
如果天地间真有仙佛鬼神也必定会因这一剑而失色动容。
剑光一闪鲜血溅出!
没有人能招架闪避这一剑连陆小凤也不能可是他并没有死!
能不死已是若迹!
天上地下能在那剑的锋芒下逃生的恐怕也只有陆小凤!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黑暗中究竟潜伏着多少危险?
陆小凤连想都没有去想若是多想想他很可能就已崩溃甚至会疯。
他一走入了这片黑暗的丛林就等于野兽已落人陷阱已完全身不由主。
还是没有水没有食物。
他折下一根树枝摸索着一步步往前走就像是个瞎
这根树枝就是他的明杖。
一个活生生的人竟要倚赖一根没有生命的木头—想到这一点陆小凤就笑了。
一种充满了屈辱、悲哀、痛苦和讥消的惨笑。
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明了瞎子的痛苦也真正了解了花满楼的伟大。
一个瞎子还能活得那么平静那么快乐他的心里能有多少爱?
前面有树一棵又高又大的树。
陆小凤在这棵树下停下来喘息着现在也许已是唯一可以让他喘息的机会。
—西门吹雪在追人这片丛林之前也必定会考虑片刻的。
可是他一定会追进来。
天上地下几乎已没有任何事能阻止他他已决心要陆小风死在他的剑下!
暗中几乎完全没有声音可是这绝对的静寂也正是种最可怕的声音。
陆小凤的呼吸仿佛也已停顿突然闪电般出手用两根手指一夹。
什么都没有看见但他已出手。
他的出手很少落空。
若是到了真正危险的时候人类也会变得像野兽一样也有了像野兽般的本能和第六感。
他夹住的是条蛇。
他夹住蛇尾—掷、一甩然后就一口咬在蛇的七寸上。
又腥又苦蛇血从他的咽喉流入他的胃。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已变成野兽。
但是他并没有停止蛇血流下时他立刻就感觉到一种生命跃动!
只要能给他生命只要能让他活下去无论什么事他都接受!
他不想死不能死I
如果他现在就死了他也要化成冤魂厉鬼重回人间来洗清他的屈辱。
黑暗已渐渐淡了变成了一种奇异的死灰色。
这漫漫长夜他总算已挨了过去现在总算已到黎明时候。
可是就算天亮了又如何?
纵然黑暗已远去死亡还是在紧逼着他!
地上有落叶他抓—把擦净了手上的腥皿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了声音。
人的声音。
声音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传过来的仿佛有人在呻吟喘目
此时此地怎么会有人?
若不是已被逼得无路可走又有谁会走入这片丛林?走上这条死路!
难道是西门吹雪?
陆小凤突然觉得全身都已冰冷僵硬停止了呼吸静静的听着。
微弱的呻吟喘息声断断续续传过来声音中充满了痛苦。
一种充满了恐惧的痛苦一种几乎已接近绝望的痛苦。
这种痛苦绝不能伪装的。
就算这个人真的是西门吹雪现在他所忍受的痛苦也绝不会比陆小凤少。
难道他也遭受了什么致命的打击?否则怎么会连那种杀人的剑气都已消失。
陆小凤决心去找不管这个人是不是西门吹雪他都要找到。
他当然找得到。
落叶是湿的泥土也是湿的。
一个人倒在落叶湿泥中全身都已因痛苦而扭曲。
一个两鬃斑白的人衰老、憔悴、疲倦、悲伤而恐惧。
他看见了陆小凤仿佛想挣扎着跳起来却只不过换来了一阵痛苦的痉挛。
他手里有剑形式古雅钢质极纯无论谁都看得出这是柄好剑。
可是这柄剑并不可怕因为这个人并不是西门吹雪。
陆小凤长长吐出口气喃喃道:“不是的不是他。”
老喉结上下滚动着充满了恐惧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希望喘息着道:“你……你是谁?”
陆小凤笑了笑道:“我谁都不是只不过是个过路人。”
老人道:“过路人?”
陆小凤道:“你是不是在奇怪这条路上怎么还会有过路的人。”
老人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眼睛里忽然又露出种狐狸般的狡黠道:“难道你走的也是我同一条路?”
陆小凤道:“很可能。”
老人笑了。
他的笑凄凉而苦涩一笑起来就开始不停的咳嗽。
陆小凤现他也受了伤伤口也在胸膛上伤得更重。
老人忽又道:“你本来以为我是什么人?”
陆小凤道:“是另外一个人。”老人道:“是不是要来杀你的人?入
陆小凤也笑了反问道:“你本来以为我是什么人是不是来杀你的人?”
老人想否认又不能否认。
两个人互相凝视着眼睛里的表情就像是两头负了伤的野兽。
没有人能了解他们这种表情也没有人能了解他们心里的感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人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你走吧。”
陆小凤道:“你要我走?”老人道:“就算我不让你走你反正也一样要走的。”
他还在笑笑得更苦涩。”我的情况好像比你更糟当然帮不了你的忙你根本不认得我当然也不会帮我。”
陆小凤没有开口也没有再笑…
他知道这老人说的是实话他的情况也很糟甚至比这老人想像中更糟。
他自己一个人逃已未必能逃得了当然不能再加上个包袱。
这老人无疑是个很重的包袱。
又过了很久陆小凤也长长叹了口气道:“我的确应该走的。
老人点点头闭上眼睛连看都不再看他。
陆小凤道:“假如你只不过是条野狗现在我一定早就走了只可惜……”
老人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道:“只可惜我不是狗是人。”陆小凤苦笑道:“只可惜我也不是狗我也是人。”老人道:“实在可惜,
他虽然好像闭着眼睛其实却在偷偷的膘着陆小凤。
他眼睛里又露出那种狐狸般的狡黠。陆小凤又笑了道:“其实你早已知道我绝不会走的。”
老人道:“哦?”
陆小凤道:“因为你是人我也是人我当然不能看着你烂死在这里。”
老人的眼睛忽然睁开睁得很大看着陆小凤道:“你肯带我走?”
陆小凤道:“你猜呢?”
老人在眨眼道:“你当然会带我走因为你是人我也是。”陆小凤道:“这理由还不够。”
老人道:“还不够?还有什么理由?”
陆小凤道:“混蛋也是人。”
他忽然说出这句话谁都听不懂老人也不只有等着他说下去。
陆小凤道:“我带人走只因为我不但是人还是个混蛋特大号的混蛋。”
是春天。
是天地间万物都在茁生长的春天。
凋谢了的木叶又长得密密的丛林中的木叶莽莽密密连阳光都照不进来。
树干叶间还是一片迷迷蒙蒙的灰白色让你只能看得见一点迷迷蒙蒙的影子。
看得见却看不远。
陆小凤先让老人躺下去自己也躺了下去现在他不就算明知西门吹雪已近在咫尺也走不动半步了。
他们已走了很远的一段路可是他低下头时就立刻又看见于合己的足迹。
他拼了命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奔跑却又回到他早已走过的地方。
这已不是讽刺已经是悲哀一种人们只有在接近绝望时才会感觉到的悲哀。
他在喘息老人也在喘息。
一条蟒蛇从枝时间滑下来巨大的蟒蛇力量当然也同样巨大足以绞杀一切生命。
可是他不想去老人不能动蟒蛇居然也没有动他们居然就悄悄的从他们身旁滑了过去。
陆小凤笑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还能笑得出来的。
老人侧过头看着他忽然道:“我当然不能就叫你混蛋。
陆小凤道:“你可以叫我大混蛋。”
他还在笑。
笑有很多种有种笑比哭更悲哀他的笑就是这种。
只有笑没有笑声四下连一点声音都没有时光在静静中过得好像特别慢。
过有很久老人忽又道:“大混蛋。”
陆小凤道:“嗯。”
老人道:“你为什么不问我是谁?叫什么名字。”陆小凤道:“我不必问。”
老人道:“不必?”
陆小凤道:“反正我们现在都已快死了你几时听见过死人问死人的名字?”
老人看着他;又过有很久想说话没有说再看看他的眉毛和胡子终于道:“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陆小凤道:“什么人?”
老人道:“陆小凤有四条眉。”
陆小凤又笑了笑道:“你早就该想到的天下唯一特大号的大混蛋就是陆小凤。”
老人叹了口气道:“但我却想不到陆小凤会变成这种样
陆小凤道:“你认为陆小凤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老人道:“我很久以前就听说过陆小凤是个很讨女人喜欢的花花公子而且武功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