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群丑伏诛 (2)
枯竹道:“在哪里?”
西门吹雪道:“到处都在!”
这也是很难听懂的话,枯竹却懂了,孤松也懂了。
—他的人已与剑溶为一体,他的人就是剑,只要他的人在,天地万物,都是他的剑。
——这正是剑法中最高深的境界。
陆小凤微笑道:“看来你与时孤城一战之后,剑法又精进了一层。”
西门吹雪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还有一点你也不明白。”
陆小凤道:“哦?”
西门吹雪发亮的眼睛,忽然又变得雾一般空蒙忧郁,道:“我用那柄剑击败了白云城主,普天之下,还有谁配让我再用那柄剑。”
枯竹冷道:“我……”
西门吹雪不让他开口,冷冷道:“你更不配,若要靠双剑联手才能破敌制胜,这种剑只配去剪花裁布”
忽然间。”呛”一声,剑已出鞘。
枯竹的剑!
剑光破空,—飞十丈。
这一剑的气势,虽不如“天外飞仙\可是孤峭奇拔,正如寒山绝顶上的一根万年枯竹。
西门吹雪还是没有动,没有拔剑。
他手中根本无剑,他的剑在哪里?
忽然间,又是“呛”的清吟,剑光乱闪,人影乍合又分。
雾更浓,更冷。
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枯竹的剑尖上正地滴着血……
他自己的剑,他自已的血。
剑已不在他手上,这柄剑已由他自己的前心穿入,后背穿出。
他吃惊的看着西门吹雪,仿佛还不相信这是真的。
西门吹雪冷冷道:“现在你想必已该知道我的剑在哪田”
枯竹想开口,却只能咳嗽。
西门吹雪冷冷道:“我的剑就在你手里,你的剑就是我的。”
枯竹狂吼,再拔剑。
剑锋从他胸膛上拔出来,鲜血也像是箭一般飞激而出。
西门吹雪还是没有动。
鲜血飞溅到他面前,就雨点般落下,剑锋到了他面前,也已垂落。
枯竹倒下去时,他甚至连看都没有去看一眼。
他在看着陆小凤。
陆小凤不禁叹息,孤松却已连呼吸都停顿。
西门吹雪道:“你找人叫我来的。我来了!”
陆小凤道:“我知道你会来。”
西门吹雪道:“因为我欠下你的情。”
陆小凤道:“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西门吹雪道:“纵然我们是朋友,这也是我最后一次。”
陆小凤道:“最后一次?”
西门吹雪冷冷道:“我已还清了你的债,既不想再欠你,也不想你欠我,所以……”
陆小凤苦笑道:“所以下次你就算眼见着我要死在别人手里,也绝不会再出手。”
西门吹雪冷冷的看着他,并没有否认。
然后他的人就忽然消失,消失在风里,消失在雾里,就像是他来的时候那么神秘而突然。
孤松没有动,很久很久都没有动,就像是真的变成了一株古松。
冷雾弥漫,渐渐连十丈外枯竹的尸体都看不见了,西门吹雪更早已不见踪影。
孤松忽然长长的叹息,道:“这个人不是人,绝不是。”
陆小凤虽然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一个人的剑法若已通神,他的人是不是也已接近神?
他的人就是他的剑,他的剑就是他的神!
陆小凤眼睛里忽然露出种说不出的同情和忧郁。
孤松居然看出来,冷冷问道:“你同情他?”
陆小凤道:“我同情的不是他。”
孤松道:“不是?”
陆小凤道:“他已娶妻生子,我本来认为他已能变成真正的一个人。”
孤松道:“可是他没有变。”
陆小凤道:“他没有。”
孤松道:“剑本就是永恒不变的,他的入就是剑,怎么会建舅甲’,陆小凤黯然叹息。
剑永恒不变,剑水能伤人。
孤松道:“一个女人若是做了剑的妻子,当然很不好受陆小凤道:“当然。”
孤松道:“所以你同情他的妻子。”
陆小凤又不禁叹息。
孤松凝视着他,缓缓道:“你们之间,一定有很多悲伤的往事,他的妻子很可能也是你的,往事不堪回首,你……”
“你”字刚说出口,他的剑已出手。”
剑光如电,直刺陆小凤的咽喉。”
咽喉是最致命的要害,现在正是陆小凤心灵最脆弱的时候。
不堪回首的往事,岂非总是能令人变得悲伤软弱?
孤松选择了最好机会出手他的剑比枯竹更快,他与陆小凤的距离,只不过近在咫尺”
这一剑无疑是致命的一击,他出手时已有了十分把握。
只可惜他忽略了一点他的对手不是别人,是陆小凤!
剑刺出,寒光动。
就在这同一刹那间,陆小凤也已出手只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夹!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夹的神奇和速度,这一夹表现出的力量,几乎已突破了人类潜力的极限。
寒光凝结,剑也凝结,剑锋忽然间就已被陆小凤两根手指夹住。
孤松拔剑,再拔剑剑不动」
孤松的整个人却已因恐惧而颤动,突然撒手,凌空倒源,掠出五丈。
这‘掠的力量和速度,也是令人不可想象的,因为他知逼这已是他的生死关头。
人类为了求生而发出的潜力,本就是别人很难想像的。
陆小凤没有追。
就在这时,他忽然发觉浓雾中又出现了—条人影。
一条淡淡的人影,仿佛比雾更淡,比雾更虚幻,更不可捉摸。
就算你亲眼看见这个人出现,也很难相信他真的是从大地上出现的,就算你明知他不是幽灵鬼魂,也很难相信他真的是个人。孤松天娇如龙的身形突然停顿,坠下,他的力量就好像花这一瞬间突然崩溃,完全崩溃。
因为他也看见了这个人,这个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砰”的一声,这轻功妙绝武林高手,竟像是石块般跌落地上,就动也不再动。
看来非但他的力量已完全崩溃,就连他的生命也完全崩这突然的崩溃难道只不过因为他看见了这个人?
这个人身上难道带着种可以令人死亡崩溃的力量?难道他本身就是死?
雾未散,人也没有走。
雾中人仿佛正在远远的看着陆小凤,陆小凤也在看着他,看见了他的眼睛。
没有人能形容那是什么样的眼睛。
他的眼睛当然是长在脸上的,可是他的脸已溶在雾里,他的眼睛里当然有光,可是连这种光也仿佛与雾溶为一体。
陆小凤虽然看见了他的眼睛,看见的却好像只不过还是一片雾。
雾中人忽然道:“陆小凤?”
陆小凤道:“你认得我?”
雾中人道:“非但认得,而且感激。”
陆小凤道:“感激?”
雾中人道:“感激两件事。”
陆小凤道:“哦?”
雾中人道:“感激你为我除去了门下败类和门外仇敌,也感激你不是我的仇敌。”
陆小凤深深吸了口气,道:“你就是……”
雾中人道:“我姓玉。
陆小凤轻轻的将一口气吐出来,道:“玉?宝玉的玉?”
雾中人道:“宝玉无理,宝玉不败。”
陆小凤道:“不败也不死?”
雾中人道:“西方之玉,永存天地陆小凤再吐出一口气,道:“你就是西方玉罗刹?”
雾中人道:“我就是。”
雾是灰白色的,他的人也是灰白色的,烟雾弥漫,他的人看来也同样迷迷蒙蒙,若有若无。
他究竟是人?还是鬼魂?
陆小凤忽然笑了,微笑着摇头,道:“其实我早就该想得到的。”
西方玉罗刹道:“想到什么?”
陆小凤道:“我早就该想到,你的死只不过是一种手段。”
玉罗刹道:“我为什么要用这种手段?”
陆小凤道:“因为西方罗刹教是你一手创立的,你当然希望它能永存天地。”
玉罗刹承认。
陆小凤道:“可是西方罗刹教的组织实在太庞大,分子实在太复杂,你活着的时候,虽然没有人敢背判你,等你死了之后,这些人是不是会继续效忠于你的子孙呢?”
玉罗刹淡淡道:“连最纯的黄金里,也难免有杂质,何况人?”
陆小凤道:“你早就知道你教下一定会有对你不忠的人,你想要替你的子孙保留这份基业,就得先把这些人找出来。”
玉罗刹道:“你想煮饭的时候,是不是也得先把米里的稗子剔出来?”
陆小凤道:“可是你也知道这并不是容易的事,有些稗子天生就是白的,混在白米里,任何人都很难分辨出来,除非等到他们对你已全无顾忌的时候,否则他们绝不会自己现出原形。
玉罗刹道:“除非我死,否则他们就不敢!”
陆小凤道:“只可惜要你死也很不容易,所以你只有用诈死这种手段。”
玉罗刹道:“这是种很古老的计谋,留存到现在,就因为它永远有效。”
陆小凤微笑道:“现在看起来,你这计谋无疑是成功了,你是不是真的觉得很愉快?”
他虽然在笑,声音里却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讥消之意。
玉罗刹当然听得出来,立刻反问道:“我为什么会不愉快?”
陆小凤道:“就算你已替你的子孙保留了水存天地,万世不败的基业,可是你的儿子呢?”
玉罗刹忽然笑了。
他的笑声也像他的人一样,阴森飘渺,不可捉摸,笑声中仿佛也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讥消。
陆小凤实在不懂他怎么还能笑得出。
玉罗刹还在笑,带着笑道:“你若以为死在他们手里的真是我儿子,你也末太低估了我。”
陆小凤道:“死在他们手里的那个人,难道不是真的玉天玉。
玉罗刹道:“是真的玉天宝,玉天宝却不是我儿子。”
陆小凤道:“他们都已跟随你多年,难道连你的儿子是谁都不知道:“玉罗刹悠然道:“我的儿子在他出生的那一天,就不是我儿子了。”
陆小凤更不懂。
玉罗刹道:“这种事我也知道你绝不会懂的,因为你不是西方罗刹教的教主 陆小凤道:“如果我是呢?”
五罗刹道:“如果你是,你就会知道,一个人到了这种地位,是绝对没法子管教自己的儿子,因为你要管的事太多。”
他的声音忽又变得有些伤感。”为我生儿子的那个女人,在她生产的那一天就已死了,假如一个孩子一生下来就是西方罗刹教未来的教主,又没有父母的管教,他将来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陆小凤道:“当然是像玉天宝那样的人。”
玉罗刹道:“象愿不愿意那样的人来继承你的事业。”
陆小凤在摇头,也在叹息。
他忽然发现要做西方罗刹教的教主固然不容易,要将自己的儿子养成人也很不容易。
玉罗刹道:“所以我在他出世后的第七天,就将他交给一个我最信任的人去管教,也就在那一天,我收养了别人的儿子作为我的儿子,这秘密到今还没有别人知道 陆小凤道:“现在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玉罗刹道:“因为我信任你。”
陆小凤道:“我们并不是朋友。”
玉罗刹道:“就因为我们既不是仇敌,也不是朋友,所以我才信任你。”
他眼睛里又露出那种讥消的笔意。”如果你是西方罗刹教的教主,你就会明白我这是什么意思。
陆小凤已明白。
有些朋友往往还比仇敌更可怕。
只不过他虽然也有过这种痛苦的经验,却从来也没有对朋友失去过信心。
因为他并不是西方罗刹教的教主。
他也不想做,不管什么教的教主,他都不想做,就算有人大轿来抬他,他也绝不会去的。
陆小凤就是陆小凤。
玉罗刹的目光仿佛已穿过了迷雾,看透了他的心,忽又笑道:“你虽然不是罗刹教的教主,可是我知道你已很了解我,就等于我虽然不是陆小凤,也已经很了解你。”
陆小凤不能不承认。
他虽然还是看不清这个人的脸,可是在他们之间,却无疑已有种别人永远无法明白的了解和尊敬。
一种互相的尊敬。
他知道玉罗刹思虑之周密,眼光之深远,都是他自己永远做不到的。
玉罗刹仿佛又触及了他的思想,慢慢的接着道:“我感激你不是我的仇敌,只因为我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
陆小凤道:“什么事?”
玉罗刹道:“你是我这一生中所遇见的最可怕的人,你能做的事,有很多都是我做不到的,所以我这次来,本想杀了你 陆小凤道:“现在呢?”
玉罗刹道:“现在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陆小凤道:“你问。”
玉罗刹道:“现在我们既非朋友,也非仇敌,以后呢?”
陆小凤道:“但愿以后也一样。”
玉罗刹道:“你真的希望如此?”
陆小凤道:“真的。”
玉罗刹道:“可是要保持这种关系并不容易。”
陆小凤道:“我知道:“玉罗刹道:“你不后悔?”
陆小凤笑了笑,道:“我也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
玉罗刹道:“你说。”
陆小凤道:“我这一生中,也曾遇见过很多可怕的人,也没有一个比你更可怕的!”
玉罗刹笑了。他开始笑的时候,人还在雾里,等到陆小风听到他笑声时,却已看不见他的人了。
在这迷梦般的迷雾里,遇见了这么样一个迷雾般的人,又看着他迷梦般消失。
陆小凤忽然觉得连自己都已迷失在雾里。
这件事他做得究竟是成功还是失败?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