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七条缎带 (2)
胡青瞪着他,手背上青筋颤动,仿佛已忍不住要拔剑,背后却有人咳嗽了两声,道:“你那‘借’宇用得不好,这样的东西,谁也不肯借的。”
司马紫衣居然也不借劳动自己的大驾走过来,却又远远停下,好像在等着陆小凤站起来迎接。
陆小凤没看见。他对面前这盆鱼翅兴趣,显然比对任何人都浓得多。
司马紫衣只有自己走过来,伸出一只保养得很好的手,朝桌子上点了点。胡青立刻从怀里拿出叠银票,放在桌上。
司马紫衣又用手摸了摸他修饰洁美的小胡子,道:“玉壁虽好,总不如金银实惠,卜巨不解人意,当然难免碰壁。”
京城里的消息传得真快,一个时辰前的事,现在居然连他都已知道。
司马紫衣道:“我的意思,阁下想必也定有同感,“陆小风点点头,表示完全同意。
司马紫衣道:“这里是立刻可以兑现的银票五万两,普通人有了这笔钱财,已可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陆小凤也完全同意。
司马紫衣道:“五万两银票,只换两条缎带,总是换得过的。”
陆小凤还是完全同意。司马紫衣脸上露出微笑,好像已准备走了,这交易已结束。
谁知陆小凤忽然开了口,道:“阁下为什么不将银票也带走?”
陆小凤道:“带到哪里去?”
陆小凤道:“带到缎带铺去!”司马紫衣不懂。
陆小凤道:“街上的绸缎铺很多,阁下随便到那家去换,都方便得很司马紫衣沉下脸,道:“我要换的是你这缎带。”
陆小凤笑了笑,道:“我这缎带不换。”
司马紫衣看来总是容光焕发的一张脸,已变得铁青,冷冷道:“莫忘记这是五万两银子。”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你若肯让我安安静静的吃完这碗鱼翅,我情愿给你五万两!”
司马紫衣铁青的脸又涨得通红,旁边桌子已有人忍不注“噬噬”一声笑了出来。
笑声刚响起,剑光也飞出,只听“叮”的一响,剑尖已被筷子挟住览朗谩个已有六分酒意的生意人,出手的是胡青,他的手腕一翻,腰畔长剑已毒蛇般刺了出去。谁知陆小凤的出手却更快,突然伸出筷子来轻轻一夹,剑尖立刻被捏住了七寸。胡青脸色骤变,吃惊的看着陆小凤。
陆小凤道:“他醉了。”
胡青咬着牙,用力拔剑,柄剑却好像已在筷子上生了根。
陆小凤淡淡道:“这里也没有不许别人笑的规矩,这地方不是长乐山庄。”
胡青额上已有了汗珠,忽然间,又是剑光一闪,“叮’’的—响他手里的剑已断成两截。”
司马紫衣一剑削出,剑已入鞘,冷冷道:“退下去,从今以后,不许你用剑。”
胡青垂着头,看着手里的断剑,一步步往后退,退出去七八步,眼泪忽然流了下来。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
司马紫衣道:“可惜?”
陆小凤道:“可惜了这把剑,也可惜了这个年轻人,其实他的剑法已经很不错,这把剑也很不错。”
司马紫衣沉着脸,冷冷道:“能被人削断的剑,就不是好剑”
陆小凤道:‘她的剑被削断,也许只因为剑尖被夹伎。”
司马紫衣道:“能被人夹伎的剑,留着也没用。’’陆小凤看着他,道:“你一剑出手,就绝司马紫衣道:“绝不会。”
陆小凤笑了,忽然笑道:“我的缎带既不借,也不换,当然更不卖。”
司马紫衣冷笑道:“你是不是要我抢?”
陆小凤道:“你还可以赌。”
司马紫衣道:“怎么赌?”
陆小凤道:“用你的剑赌。”司马紫衣还是不懂。
陆小凤道:“你一剑刺出,若是真的没有人能夹住,你就赢了,你非但可以拿走我的缎带,还可以随便拿走我的脑袋。”
司马紫衣道:“我并不想要你的脑袋。”
陆小凤道:“可是你想要我的缎带!”
司马紫衣瞪着他,道:“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法于?”
陆小凤道:“没有。
司马紫衣沉吟着,忽然道:“我要刺你左肩的肩井穴,你准备好陆小凤微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左肩,道:“我的衣服不太干净,又已两天没洗澡,你的剑若刺进去,最好快些拔出来,免得弄赃了你的剑。”
司马紫衣冷冷道:“只要有血洗,剑赃了也无妨。”
陆小凤道:“却不知我的血干不干净?”
司马紫衣道:“你现在就会知道了。m‘了”字末出口,剑已出手,剑光如闪电,直刺陆小凤的左肩。剑很长,本不容易拔出来,但是他却有种独特的方法拔剑,剑一出鞘,就几乎已到了陆小凤的肩头。
陆小凤就伸出两根手指来一夹。这本是个极简单的动作,可是它的准确和迅速,却没有人能形容,甚至已没有人能想像。
这动作虽简单,却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已是铁中的精英,钢中的钢。司马紫衣的心沉了下去,血也在往下沉。他的剑已被夹伎。”
他四岁时就已用竹练剑,七岁时就有了把纯钢打成的剑。他学会剑已四十年,就只练这拔剑的动作,已研究了一百三十多种方法,他一剑出手,可以贯穿十二枚就地洒落的铜钱。
可是现在他的剑还是被夹佐了,在这一瞬间,他几乎不能相信这是真的。他看着陆小凤的手,几乎不能相信这真的是只有血有肉的手。
陆小凤也在看着自己的手,忽然道:“你这一剑并没有使出全力,看来你的确并不想要我的脑袋。”
司马紫衣道:“你……”
陆小凤笑了笑,道:“我不是个好人,你却不坏,你不想要我的脑袋,我送你条缎带。”
他袖下条缎带,挂在剑尖上,就大步走了出去,连头都没有回。他生怕自己会改变主意。
肚子虽然还没有吃饱,陆小凤心里却很愉快,因为他知道司马紫衣现在‘定已明白了两件事,无论谁的剑都可能被夹住。有些人是吃软不吃硬的。
他相信司马紫衣受到这个教训后,一定会改改那种财大气粗,盛气凌人的样子。
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他完全没有去想,陆小凤做事本就从来也没有为自己打算过。
可是他的肚子却在抗议了。他的肚子虽不大,两口鱼翅却也填不满。对他说来,想要舒舒服服的吃顿饭,已变成件很困难的事。
只要他还有缎带在身上,无论他到什么地方去,不出片刻,就会有麻烦找上门来。
剩下的这两条缎带应该怎么送出去?应该送给谁?其中有一条他是准备留给木道人的,木道人偏偏人影不见。不该来的人全都来了,该来的人都没有来。
因为有些人该来的时候不来,不该来的时候却偏偏要来,陆小凤好像总是会遇见这种人,这种事。他叹了口气,忽然发觉老实和尚正从前面走过来,手里拿着馒头在啃,看见陆小凤,就好像看见了鬼一样,立刻想溜之大吉。
陆小凤坝预田去,一把拉佐了他,道:“你想走?往那里走?”
老实和尚翻着白眼,道:“和尚既没有惹你,又没有犯法,你拉着和尚干什么?”
陆小凤眨了眨眼,笑道:“因为我想跟和尚谈个交易。”
老实和尚道::和尚不与你谈交易,和尚不想上你的当。”
陆小凤道:“这次我保证你绝不会上当。”
老实和尚看着他,迟疑着,道:“这是什么交易,你先说说看。
陆小凤道:“我用这两根缎带,换你手上的这个馒头。”
老实和尚道:“不换。”
陆小凤叫了起来,道:“为什么不换?”
老实和尚道:“因为和尚知道天下绝没有这种便宜事。”
他又翻了翻白眼,道:“〔巨用二块玉壁跟你换,你不换,司马用五万两银子跟你换,你也不换,现在你却要来换和尚的馒头,你又没有疯。”
陆小凤道:“难道你以为我有阴谋?”
老实和尚道:“不管你有没有阴谋,和尚都不上当。”
陆小凤道:“你一定不换?”
老实和尚道:“一定不换陆小凤道:“你不后悔?”
老实和尚道:“不后悔。”
陆小凤道:“好,不换就不换,可是我要说的时候,你也休想要我不说。”
老实和尚忍不住问道:“说什么?”
陆小凤道:“说一个和尚逛妓院的故事。”老实和尚忽然把馒头塞到他手里,抽下他肩上的缎带,掉头就走。
陆小凤大声道:“莫忘记其中有—条是木道人的,你一定要去交给他,否则我还是要说。”
老实和尚头也不回,走得比一匹用鞭子抽着的马还快。
陆小凤笑了,只觉得全身轻飘飘的,从来也没有这么样轻松愉快过。
他总算已将这些烫山芋全都抛了出去,肩上的一副千斤重担,也总算交给了别人。
馒头还没有冷透。他咬了一口。只觉得这馒头简直比鱼翅还好吃。他居然忘了把最后一条缎带留给一个人,居然忘得干干净净。
他本来一直都在怀疑老实和尚就是这阴谋的主脑,现在好像也已忘了。你说他究竟是糊涂?还是聪明?日色已渐渐偏西。现在距离陆小凤把缎带塞给老实和尚的时候,已有一个多时辰,没有人知道他在这一个多时辰里是干什么去了。
他好像一直在城里东逛西荡,兜了不少圈子,就算有人在盯他的梢,也早已被他甩脱,他当然不能把任何人带到合芳斋。
他是从后门进来的,后园里人声寂寂,风中飘动着菊花和桂子的香气,连石榴树下,大水缸里养的鱼,都好像懒得观。
穿过菊花丛,就可以看见有个人正坐在六角小亭里,倚着栏杆痴痴的出神。
菊花是黄的,栏杆是红的,她却穿件翠绿色的衣裳,柳腰盈盈一握,苍白的脸上病容末减,新愁又生,仿佛弱不禁风。
园中的秋色虽美,却还不及她的人美,陆小凤好像直到现在才发现,欧阳情竟是这么样一个美丽的女人。这是不是因为他现在才知道她一直都在偷偷的爱着他?风吹着栏外的菊花,小径上已有了三两片落叶,他悄悄的走过去,忽然发现欧阳情的一双发亮的眼睛在看着他。
他订并没有见过很多次面,事实上,他们说过的话加起来也许还不到十句。
可是现在陆小凤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感觉,心也跳得快了,居然好像有点手足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