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无怨扮成叫花子和尚,打着快板儿走到薛大户家门前:
喜临门,春来俏,今把薛大户家来到。
都说此门一开人人好,银子白面进腰包。
我叫花子今天也要进去瞧一瞧,看看里面有啥宝?
有人对无怨说:“叫花子和尚,你胆子不小,敢在薛大户家摆阵要钱。”
话音刚落,薛府的大门便打开了,冲出来几个家丁。
“哪里来的叫花子,别在这里找晦气,快滚!”一个家丁嚷道。
无怨说:“这位爷,我可不是一般的叫花子哦,我是叫花子和尚。”
家丁打量了他一番说:“确实不一般,你比一般叫花子胖!”
众人哄笑,无怨脸涨得通红。
“快滚!快滚!”又一个家丁过来驱赶他。
无怨说什么也不走,双方起了争执,推推搡搡。眼看就快打起来了,这时一个丫鬟端着饭菜过来,对一个家丁悄声说了几句话。
家丁接过饭菜,极不情愿地递给无怨说:“我们家太太仁慈,看着你可怜,才让我施舍些饭食,你快吃吧!吃了赶紧滚!”
“多谢!多谢!”无怨接过盘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家丁看他的眼神缓和了些。
无怨边吃边说:“这位施主,你们家的饭食味道真好!”
家丁得意地说:“也不看看我们是什么人家,饭菜能差得了吗?”
无怨一边抹着嘴角一边说:“对!对!对!这么好的饭菜,如果再配一碗汤就更好了。”
“你还得寸进尺了!要不是我们太太菩萨心肠,我早把你赶出去了,还想要汤?”家丁很生气。
无怨讪讪地笑着说:“敢问是哪位太太有如此善心?”
家丁说:“大太太呗!”
无怨赞叹道:“你们太太这么年轻,就有这样的菩萨心肠,真是难得啊!”
家丁诧异地问:“你见过我们家太太?”
无怨点点头,说:“前几日,她在法王寺上香时,我见过几次。”
家丁说:“哦,你说的是我们家嫣红小姐吧?她最近常去法王寺,都说那里的香火旺。”
无怨说:“那位是你们家小姐?”
家丁不耐烦了,说:“你个叫花子打听那么多干吗?吃完了快走,别惹人烦。”
无怨吃完饭,把盘子交给他时,又朝院内望了一眼,里面把守森严,今天不可能再有下一步行动了。于是,他又打听了一些关于薛大户家的消息,就回去了。
张雁一听说他回来,就飞奔着冲出去,抱着他的肩膀问:“打听到了吗?看见我娘子了吗?”
“你都快把我摇晕了。”无怨喊道。
“好!好!对不起!”张雁松开手,不好意思地站在一旁,又忍不住问,“你一定找到我家娘子了吧?”
无怨说:“我只能说找到了那位香客,至于她是不是你的娘子,还不能确定。”
“是的!一定是!你告诉我她在哪儿?”张雁急切地说。
这时,空空赶来,按住他说:“施主,少安毋躁。”
张雁说:“我怎么能不着急啊?我对不起她啊!是我把她赶走的,我后悔啊!我苦苦找了两年!本以为没希望了,想要以死谢罪,没想到在法王寺见到了她。可还没来及求得她的原谅,她就又一次从我眼前消失。难道这是老天在惩罚我吗?我不奢求别的,哪怕只是再见她一面,知道她现在过得好就行。”
无怨说:“施主,那位小姐可能不是你要找的娘子,她叫嫣红,是薛大户家的养女。”
张雁一个劲地摇头,说:“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她不愿意见我,我伤了她的心,她故意换了名字,躲起来了。”
无怨说:“她要是真是你的娘子,那天在寺里烧香的时候见到你,早就迫不及待地让你带她脱离苦海了。”
“苦海?她现在衣食无忧,还有那么多人伺候,怎么能说是苦海?”张雁不信。
无怨说:“那个嫣红是薛家的养女。而且当地人都知道,薛大户准备把嫣红纳为妾室,为他们薛家传宗接代。”
张雁惊得差点儿昏了过去,痛苦地说:“老天啊!我做错了事,您就惩罚我一个人好了,为什么还要连累无辜的娘子?”
空空看着他痛不欲生的样子,问:“有一件事我不明白,如果这嫣红确是你的夫人玉楼,她落入虎口,那日在寺庙里见到你,为何不说出实情,与你远走高飞?都说夫妻没有隔夜仇,就算你曾经伤过她的心,这么久了,也该忘了,为何还要装作不认识你?”
张雁伤心地说:“我伤她太深!伤她太深了,她不原谅我是应该的……”
张雁第一次开口谈及往事:我和玉楼结婚后一直恩爱美满,周围所有人都羡慕不已。那时父亲已经不在,继母还和我们生活在一起,有一天,她悄悄告诉我,玉楼和张木匠关系暧昧,只要我不在家,这个木匠就来。我开始还不信,碰巧有一天,玉楼送张木匠走,我站在窗后偷看。他们已经走出很远了,木匠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玉楼,玉楼不接,他就硬塞给她,玉楼也就揣在了怀里。她一回来,我就问她,怀里揣的什么东西。见她躲躲闪闪,我一把抢过来,发现是一个玉镯。我当时就认定这是张木匠给她的定情物,气得火冒三丈,以为她背叛我。虽然她解释说,那玉镯是她母亲留给她的,但我不信,因为她是个孤儿。我不但恶语相向,甚至把她赶出了家门。我赶她走的时候是半夜,她求我让她再住一宿,我却狠心叫她住到磨房里。继母这时又告诉我,她还有别的男人,我当时气昏了头,顾不得分辨这话是真是假,就冲进磨房,把她的东西都给扔了出去,叫她立刻滚出去。我咬牙切齿地对她说:‘你要记住,从此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管你遇到什么险境,我都不会改变我今天的决定,我张雁和白玉楼从此一刀两断,永世不见!’她也失望地对我说:‘你也记住,我踏出了这个门,就是饿死也不会再回来!’
我就是这样断送了我自己的幸福……
张雁说到这里,已经是泣不成声。
空空说:“她纵然犯了再大的错,你也不该这样对她呀!”
“她没错!”张雁高喊一声,是我误会了玉楼!后来张木匠来找到我,他和玉楼是发小,一直兄妹相待。后来,玉楼的父亲去世,母亲要改嫁,就把她寄养在他们家。再后来,玉楼便离开了家乡,又嫁给了我,早已与母亲失去联系。她母亲临终前,就找到张木匠,说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个女儿,叫他找到玉楼,把那个玉镯子转交给她,算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对女儿最后的心意。张木匠几经辗转找到她,就是来给她这个玉镯的。
玉楼不要,他便多次找来,引起了一些误会。张木匠跟我说这些时,我还是不信。我恍恍惚惚回到家里,却看见继母和别的男人在鬼混,她那姘夫还问她,怕不怕我撞见?她说:‘怕他做什么?上回我们的事被他媳妇玉楼看见,她竟然当面数落我,要我和你断绝关系。哼,这个小贱人,敢在老娘面前耍狠,我就给她来个先下手为强。先把张木匠引到家里来,又雇了几个人来作证,她那个傻相公居然就相信了!’听到那番话,我站在那里,整个人都傻了!我发誓要将娘子找回来。可两年了,踏遍了千山万水,却始终得不到她的任何消息。我想,也许她已经不在人间了,就想以死谢罪。
无怨说:“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她在薛大户家生不如死,都不愿意和你相认了。”
张雁说:“我一定要求得她的原谅。”
空空开导他说:“佛曰,心是恶源,形为罪薮。一切作恶的人都是因为心里住着恶魔啊。施主,你要真心忏悔,还须把你心内恶魔赶走,诚心祷告,这才能换回玉楼的心啊。”
张雁问:“可是,怎么样才能见到玉楼呢?你们能帮我混进薛大户家吗?我要让娘子听到我的真心忏悔。”
空空说:“施主,你先休息一夜。明天我们再想办法。”
张雁心想,我哪能等到明天啊?
夜深了,大家都已入睡。无怨一翻身,发现身旁的无悔不见了,吓了一跳,赶紧喊上空空一起寻找,却发现他正坐在院中,手撑着头,望着夜空。
无怨问:“这么晚了,你在这干吗?”
无悔像是没听见,依旧看着夜空。
无怨和空空也睡意全无,便陪着他一起,可是看到的却是一片漆黑的天空。
“无悔,你到底在看什么呢?”无怨问。
无悔说:“我在等牛郎和织女。”
无怨差点儿没笑倒在地上,他好不容易忍住了说:“整天说我不读书,我看你比我还不如。牛郎和织女隔着银河,每年七月初七才能见上一面,你以为,这么仰着脖子,就能盼来不成?”
无悔问:“张雁和玉楼现在就像牛郎织女,是不是永远也不能在一起了?”
无怨被这话给问住了。
空空说:“未必!我们可以做帮他们相见的鹊桥啊!”
无悔回过头来望着他。
他说:“我闭上眼睛仿佛就听见玉楼的哭声,我觉得她在等着我们和张雁公子去救她。”
正说着,癫师兄突然跑来:“不好了!不好了!张雁不见了!”
等他到了近前,大家才看见,由于跑得急,他手上还提着一只鞋。
大家跑到张雁的住所,发现桌上留有一封信。
无怨一看便急了,问:“这是不是遗书啊?他该不会是跳井了吧?”
空空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两片一叶的树叶,张雁怎么又会在同一个井里跳两次呢?”
无怨看他一眼,匆匆打开信,只见上面写着:
方丈,三位小师父,也许是我前世修来的缘分,让我得以在法王寺度过了这一生中最艰难的日子。要不是遇见你们,或许我早就做了冤魂孤鬼,不知身归何处。这半月来,你们的热心和宽厚让我明白了,与其不明不白地死去,还不如尽快找到娘子,求得她的原谅,这才对得起你们,对得起我们的这段缘分。我日夜对佛祷告,请求他能让我和娘子重聚,这一天就快要到来了。三位小师父已经帮我找到了娘子的线索,我不想再给你们添麻烦了。各位好心人,我走了,如果今生能遂愿,我定带着娘子回来看望你们。
张雁留书。
看完这封信,大家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无怨说:“他一定去薛大户家找他的娘子去了,大家还愣着干吗?快去救人啊!”
他们跑到薛大户家时,天已大亮,站在围墙外,便听见里面传来阵阵呻吟。
“是张雁!”无悔说着就跳上了围墙,远远地便看见四个家丁把他拎起来,扔进阴沟里。
无悔立即从围墙上跳了下去,无怨和空空也跟着跳下去。三人跑到阴沟那儿,看见张雁满脸是血趴在地上。
他硬撑着站起来,想爬上沟沿,又被几个家丁给推下去,家丁们一边推一边还哈哈大笑。
一个家丁猛一回头,看见了空空他们,吃了一惊,忙问:“你们是哪来的?”
空空说:“阿弥陀佛。施主,请不要打他了,他已经流了那么多血了。”
家丁说:“这小子在门外闹个不停,不给他点颜色看看行吗?”
另一个家丁说:“你说可笑不可笑?他非说他老婆在我们家,我们家哪有他的老婆?老爷很生气,让我们把他赶走,可他说什么都不走,有这样耍赖皮的吗?”
张雁痛苦地说:“我老婆真在你们家,她叫玉楼。”
一个家丁说:“我们薛府哪有什么玉楼?你找错地方了。”
无怨上去搀起张雁,说:“人家说得对!你找错地方了!走!我们回去。”无悔也走上来,两人一左一右扶着张雁离开。
张雁还不停地闹:“你们要干什么?我要见我娘子!我要见我娘子!”
无怨在他耳边小声说:“快跟我们走,回去再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