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西斜，夜深人静，只有一盏孤灯还在亮着，将就够够的身影拉得很长。他仍旧跪着，像一个雕像，泪，从他的面颊轻轻滑落。
同样的一行泪也从空空的脸上滑落。他和没完、没了已经在窗外站了很久，心中满是愧疚。
不知过了多久，就够够累了，不免打起哈欠。
空空见他回头，便向他招手。就够够探头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妻儿，便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低声哀求：“空空师父，你们赶快走吧！我就这么过下去，不再指望有什么改变了！”
空空说：“给你添了很多麻烦，我觉得很抱歉！但如果就此放弃，只会让你和你母亲的日子过得更艰难，这是最后的猛药，施主不妨一试。”
他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了过去。
就够够一看，愣了！
第二天早晨，虎妞起床，发现就够够不在屋里，便想，罚他跪一夜，怎么跑了？是不是躲到什么地方睡觉去了？
她在几间屋都找了，没有！院子里也没有！茅房和猪圈也没有！她头也顾不上梳，就出门寻找。这时，天刚蒙蒙亮，路上空无一人，她想喊又不敢喊，生怕邻居笑话。她希望就够够能突然从一棵大树后面走出，那样，她会冲过去，打他几拳，然后把他拽回家。她甚至希望就够够躲在磨坊睡觉，那样，她可以过去把他痛骂一顿，然后罚他做早饭。可是，就够够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她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家里，小宝已经起来，在院中骑竹马。但这天，他手里的“马鞭”不是一根绳，而是一个纸卷。
虎妞无精打采地问：“你拿的是什么纸？”
小宝说：“不知道！在大饼底下压着的。”
家里的大饼都用一个小竹篮装着放在厨房的一个柜子里，外人是不会知道这个摆放位置的。虎妞立即想到这是就够够留下的，她一把夺过。可惜，跟那个时代的多数妇女一样，她不认识字。
去找个人问问吧。她想。
看见一个邻居过来，她便迎上前去，喊了声：“赵大哥！”
那赵大哥见了她，本能地往后躲，说：“我家的鸡又吃你家菜了？”
“没有！没有！”虎妞说，“我是想请你看看这纸上写了些什么？”
赵大哥接过纸看了一下，脸色突然变了：“你，你，还是请别人读吧！”
虎妞拦住他，问：“你怎么吓成这样？这纸上究竟写了什么？”
赵大哥说：“我，我，哎！你就饶了我吧！这封信，你还是请别人读，不过要快，晚了就来不及了。”
“什么就来不及了？”虎妞更着急了。见赵大哥要走，她一把夺过他的锄头，举了起来，说：“快给我读！”
赵大哥吓得直哆嗦，接过信，战战兢兢地念了起来：“娘子，对不起！我决定走了。我是个不幸的人，自幼没爹娘疼爱，娶了你之后，以为终身有了伴侣，能过上幸福生活，谁知，比幼年的时候还惨，那时生活虽苦却不用挨骂，成亲后，不管我做什么，都逃不过你的打骂。”
听到这里，虎妞的眼睛湿润了。
邻居又继续念：“我想当和尚，从此过上清静的日子，可你又不让。我实在是无路可走，才决定永远离开你，到另一个世界寻找安宁。别了！我的娘子！我走之后，你带着孩子改嫁吧！希望你别像对我一样对待他。”
听罢，虎妞的泪水夺眶而出。
赵大哥感叹：“真是个可怜人啊！快找吧！兴许还来得及。”
说完，把信还给虎妞。
虎妞扔掉了信，发疯一般寻找。小宝追上来，捡起信，追着母亲跑。
“够够，你在哪里呀？够够，你快回来！”她声嘶力竭的喊叫在山谷间回荡。
村民们纷纷走出家门。
“怎么这大清早的，那只母老虎又在咆哮了？”一个老大爷说。
“真是震撼田野啊！”一个小伙子说。
“听说，她男人抛下她，走了！”一个老大娘叹了口气说。
“那窝囊男人也敢抛下她？”大家都好奇地问。
“那种看上去窝窝囊囊的人，其实心里藏着一团火呢！这火一旦烧起来，再厉害的母老虎也扑不灭。”老大爷说。
虎妞一边喊着“够够”，一边在山上塘边寻找。
小宝则在后面追着她喊：“娘啊！等等我！”追着追着便不见了母亲的踪影，急得他大哭。
这时，就大娘走过来，问：“小宝，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乱跑啊？”
小宝转身一看是奶奶，便扑进她的怀里。
就大娘问：“我的乖孙子，别哭！跟奶奶说，发生了什么事？”
小宝把那封信递给她，就大娘请人给她读。那人刚读到一半，她便急得晕了过去。
找遍了山谷与田野，都没有就够够的消息。
虎妞来到法王寺，一步步走到神案前，双掌合十膜拜祈求：“大慈大悲的菩萨，信女虎妞衷心向您祈求，保佑我夫就够够平安归来。信女以前凶悍，是为了保护这个家，怕它遭别人欺负，迫不得已才这么做，并非有意欺压夫婿。如果，我夫真的有出息，我愿改掉这脾气，做一个温柔娴雅的女人。”
这时，就听“阿弥陀佛！”，虎妞回头一看，空空、没完和没了走了过来。
空空问：“施主，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虎妞哭着说：“空空师父，我相公不见了，求你帮我找找吧！”
空空搀起她说：“施主，小僧可以帮你去找，怕只怕，人找回来了，也无法留住他啊！”
虎妞说：“您放心！我一定改。”
没完在一旁说：“其实，我们刚刚见到他了。”
虎妞忙问：“快告诉我，他在哪儿？”
空空看她一眼说：“当时，他正站在悬崖之上，面对万丈深渊。”
虎妞差点儿昏过去：“他，他，他要跳崖？”
空空说：“跳与不跳都在一念之间。”
虎妞着急地问：“那你们怎么不救他？”
空空说：“我们已经把他救了下来，但很难说他还会不会再跳。因为真正能救他的人，不是我们，是你！”
虎妞忙问：“快告诉我，他在哪儿？”
“他不让我们告诉你。”空空说。
“不告诉我，我怎么救他啊？”虎妞急了。
“跳与不跳，在他的一念之间。救与不救，在你的一念之间。”空空说。
“一念之间？”虎妞不明白。
“你从现在开始要心存善念，因为你的任何恶念，都会把他推下悬崖。”空空说。
虎妞忙说：“我一定！”
“心存善念不是嘴上说的，而是在心里把善的念头无限扩大，让你的整个心田全是善，不存任何恶念。”空空说。
虎妞说：“只要能让我丈夫回来，我一定做到。”
空空告诉她：“有个贵人会帮你。”
虎妞很高兴，说：“贵人在哪儿？”
空空说：“欲见菩萨并不难，反穿皮袄站眼前。”
虎妞不明白，问：“什么意思？”
空空解释道：“如果看到一个反穿皮袄，出现在你眼前的人，就是你的贵人。”
虎妞诧异地问：“真有这样的人吗？”
空空反问：“菩萨怎么会骗人呢？”
虎妞感激地磕头，说：“谢谢空空师父！谢谢空空师父！”
下山时，虎妞的眼前不断出现昔日生活的画面：
就够够端盆热水，放在她的脚边，说：“娘子，来，为夫帮你洗脚！”
就够够趴在地上当马，小宝骑在他背上，不停挥绳催促。就够够边学马叫，边绕着桌子爬。
虎妞痛苦地落下泪来。
虎妞到家后不久，就大娘就背着小宝回来了。她放下孩子，小宝跑了起来。
虎妞一把抓住他，说：“你这个小东西，跟你爹一样，就会让我操心，看我不打你？”
小宝大喊：“奶奶！奶奶！”
就大娘劝道：“媳妇，别对孩子这么凶！”
虎妞极为不悦，说：“没你的事！”
忽然，她看见婆婆反穿皮背心，不由得愣了一下。
她想起空空的话：“如果看到一个反穿皮袄，出现在你眼前的人，就是你的贵人。”
难道是她？不可能！不可能！这个无情无义的老太婆，怎么会是我的贵人呢？虎妞这么想着便板着脸对就大娘说：“你来干什么？”
就大娘苦笑着说：“我来看看够、够够找到了没有？”
虎妞挥了挥手说：“你走吧！小的时候不养他，这会儿还来装什么好人？”
就大娘满脸无奈，一瘸一拐地走了。
小宝奔过去，抱住她说：“不！我要奶奶陪我玩！”
虎妞迅速追出来，用力将他俩分开，对小宝说：“你别再胡闹了，娘等会儿给你买糖吃。”
小宝不依，大喊：“不！我要奶奶……”
就大娘刚开口喊了声：“虎妞！”虎妞就打断她说：“我们家的事，你少插嘴！”
就大娘便不敢说话了。
虎妞指着小宝说：“你要是不听话，我就把你丢去喂狼！”
小宝十分害怕，低下头来。
就大娘说：“小宝乖，听你娘的话！”
说完，便拨开他的手，黯然离开。
小宝噙着泪水看着奶奶的背影，却不敢哭出声。
虎妞又想起空空的话：“你从现在开始要心存善念，因为你的任何恶念，都会把他推下悬崖。”“心存善念不是嘴上说的，而是在心里把善的念头无限扩大，让你的整个心田全是善，不存任何恶念。”
看着就大娘一瘸一拐的背影，她想：难道我也要对她存善念？好吧！为了孩子他爹，我就做善事。
虎妞喊了声：“等等！”
就大娘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以为她又要骂自己。
虎妞却说：“你慢点！小心摔着！”
就大娘四处看看，没有别人，却还是不敢相信，问：“你是和我说话吗？”
虎妞点了点头，转身进屋。
就大娘激动得热泪盈眶，过了好半天才从惊喜中缓过神来，说：“佛祖呀！太阳真从西边出来了吗？”
她眼前的天空也仿佛变得晴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