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去看身后的摇歌，却在接触到他已经毫无遮掩的脸时，不由得抖了抖。
“她会没事的。”
摇歌还是平常的语气，好像并没有察觉到我刚才一瞬间不可控的身体本能反应。
“喔。”
尴尬地回过头来，不自在地在马背上挪了挪屁股，调整一下坐姿，我暗自庆幸他没有发现我的害怕。
“我们还需赶一会儿路，过了这个山坡，前面有个树林。也不知道姬家的人还会不会追上来，今晚我们在那片树林里过夜会比较安全，默儿……你……再忍耐一下吧。”
“喔。好。”我在心中暗骂自己，倒也没去留意摇歌为何要解释那么多，更没去细想他最后那句话的一语双关。
得到我的回答，马儿再次开始扬起四蹄，痛快地奔跑起来。我被摇歌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突然想起以前出谷去国都的那段旅程。昏睡的时候，我又何尝不是像现在这样安心地靠在摇歌的怀中；摇歌又何尝不是一言不发的搂着我护着我呢。摇歌还是摇歌，我在惧怕什么？
全身骨头被雷冥颠得像散了架一样又酸又疼时，我们终于到达摇歌所说的那片树林子。这哪是赶一会儿的路而已，完全就是从白天颠到了黑夜。
“臭小冥，你故意的喔。你在报复我之前天天欺负你吗？你以为你逮到机会了是不是？哼哼，看我以后怎么‘虐待’你！”一滑下马，我就佯装不满地拉扯着马头左摇右晃，把注意力完全摆在面前的雷冥身上，却怎么也不敢去看摇歌的脸。
不是才对自己说好不要害怕、不要在意的吗？怎么一下了马，一面对摇歌，我就做不到了？懊恼自己的表现，却怎么也不敢再去直视那张与记忆中差别巨大的脸。
“我去拾些柴火，你和雷冥呆在这里……不要害怕……”
“喔。”
不敢看他一眼，我无法确定自己会不会又无法控制地露出害怕的表情来，更无法确定这样的表情会不会被他看见。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在我彻底做好心理建设以前，不再去看他那张脸一眼。
我不看他，自然也看不见他投注在我身上那抹近乎绝望的视线。摇歌几乎咬碎了牙床，才克制住想要冲上前央求这个少女不要怕他的意念。他不能、他不敢！
“我很快就回来。”
攥紧拳头，他强迫自己转身离开。直到苍凉的背影湮没在黑暗笼罩的树林深处，我都不曾再回头看过一眼。
摇歌很快就去而复返，尽管顾虑到我一个人会害怕而特意缩短了寻找的时间，但他还是满载而归。
一捆枯枝、两条肥鱼、一兜野果，看来我们今夜会有一顿丰盛的晚餐。
摇歌动作熟练地生火烤鱼，雷冥被放开，自由地觅食去了，火堆的噼啪声里，只有我和他各占一方安静地吃着野果。
“现在好像我们以前出谷时露宿郊外的时候喔。你还记得吧？哈哈！”想将气氛炒热，却在抬头瞟他一眼后，又迅速地低下头。
“嗯。”也许是我的话触动了摇歌的记忆，他似乎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静静地盯着火上烤的鱼，独自沉默不语。
傻瓜、笨蛋、白痴、胆小鬼！
再次在心里诅咒自己，我恨不得敲碎自己的脑袋。不行，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害怕什么？有什么可怕的！他是美人，我的美人，我怕什么！
缓慢地抬起头，再缓慢地转过头，我屏住呼吸看向摇歌的脸庞。
呵！
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颤了一颤。
不行，坚持住，再恐怖的东西只要看习惯，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坚持住！
心里不断地给自己加油打气，我更坚定地将视线定在摇歌的身上。
火光照映他的脸，比白天更显诡异。他的脸，像拼图！像那个离我来说已经很遥远的世界里曾经玩过的拼图！深深浅浅、粗细不一的伤痕纵横交错的布满他曾经绝美的容颜，连一小块完整的皮肤都没有留下。脸，还是那张脸。却像是由一小块一小块不规则的几何图形组合而成的拼图，皮肤组织只是按着早已挖好的沟壑一块一块的填补进去。这张拼图拼好了，看得到完整的画面，却怎么看都是一副曾经被切割开来又拼合回去的残画。
什么样的伤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我鼓足勇气，借着火光，将摇歌看了个一清二楚。他当时一定很痛很痛。光是想像，我似乎都能感觉到一阵痛楚划过身体，流窜于四肢百骸。
呵！
摇歌突然朝我看来，正好和我直视他的眼睛对个正着。他的眼中还有沉浸在回忆里来不及收回的怀念。
眼神！他还是那种令人熟悉的眼神！面容虽变，但眼神依然！一刹那，与他对视的短短一刹那，我想，我不会再害怕这张支离破碎的脸了！
我们两人对视的时间非常短暂。因为摇歌发现我在看他后，立即迅速地移开视线，霍地站起身，将自己的脸隐藏在夜色里。
“鱼烤熟了，你过来吃吧！山里气温低，你离火近些，小心冻着。”
“你呢？”
“我没关系。”一边说着，摇歌一边往另一头走，为我让出能近距离烤火又不会被烟熏到的最佳位置。
好吧，虽然我已经开始感觉自己不再一味害怕他那张被弄得七零八落的脸了，但是，要接受一件我所见过最美好的事物从完美无缺到不堪入目，我想我还需要一点点的时间调适。而摇歌本身，恐怕也需要一些私人的空间来平复情绪吧。毕竟没有谁会很高兴地把自己无法弥补的缺陷暴露在阳光下。而那些并非百分百出自真心的安慰只会带给他更多的伤害。
我决定暂时保持沉默，等到真正完完全全接受他变化后的相貌为止。也许明天、也许后天，我有充分的信心，这将会是一个极其短暂的过程。
我没再多说什么，听话地挪到火堆旁，安静地吃起烤鱼来。看着摇歌站在不远处背对我的身影，突然想到今天他可算是至我认识他以来，最明显地表现出情绪来的一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