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民元年,卡蒙王国安妮女皇登基,派遣摄政王里斯特为特使,出使大州,双方签订了《和平共处五项条约》,约定永世修好。
“据悉,该条约乃是大州的落草公主所拟定。只是,自泰和大殿政变事件之后,真公主与假太子便双双不知所踪。皇帝、陆家庄、神武王府、宁武侯府、江南林府,甚至卡蒙王国都在四处寻找他们,可惜,四年了,依然毫无消息。”说到这儿,台上的说书先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
台下人意犹未尽地嚷道:“子曰先生,这绝尘公、神武王、宁武侯、林府的三公子,包括卡蒙国的摄政王至今未娶,是否皆属意于这落草公主呢?”
子曰先生微笑不语,只是眼眸中划过一丝深深的伤痛。
“先生,您这部书可拟好名字否?”
“早已拟好,名为《凤凰落草记》。”子曰答道。
这时,忽然从远处传来一阵悠扬动听的歌声。
误坠凡尘十数载,如诗美靥意悠哉。
昔时落草凤凰咒,今日梧桐眷侣依。
“曦儿,是你吗?”子曰先生飞身追了出去,可惜,茫茫人海,伊人已去,哪里还寻得到半分踪迹。
微低着头,破旧的鞋子踩在蜿蜒曲折的由彩色鹅卵石铺就的路上,了无声音。
我紧握着年幼弟弟的手,亦步亦趋地跟在一个据说是王府总管的中年男子身后,眼角余光时不时地偷瞄着周围的景致。
雕梁画栋、小桥流水、绿树成荫、鸟语花香……这,就是传说中的三王爷府吗?记忆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与此处有关的些许痕迹,我自忖着,稚嫩的脸庞上显出一丝茫然。
“哥,这里好漂亮啊!”小萝卜头样的袁振仰起脏兮兮的小脸,奶声奶气地说道。
“振儿乖!”我宠爱地轻抚着弟弟的头,嘴角扯起一抹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与沧桑,眺望着远处掩映在郁郁葱葱中的亭台楼阁,坚定地说道:“哥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让振儿受苦了!”
不大一会儿,中年男人在一处房间外停住了脚步,冲着虚掩的房门,毕恭毕敬地说道:“王爷,人已带到!”
“进来吧!”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从里面飘然而出。
脉搏毫无征兆地加速度,我握着弟弟的手又紧了几分,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房门,略有踟蹰,最后,终究迈步走了进去。
门外突然闯进的阳光,在房间内缭绕的香雾里,赫然撕开了一道缺口,一张棱角分明、满含霸气的脸孔就这样出现在我的视线。
身着便服的三王爷从扶手椅上站起身,快步走上前,仔细打量着充满戒备的我和好奇张望的袁振,良久,目光中溢满了怜惜,长叹一声,霍地将我二人紧紧揽入怀中,轻喃着:“孩子,你们受苦了!”
我身体一僵,动了动,试图挣扎出这个让人轻易沉沦的温暖怀抱,可惜,一切都是徒然,只能疏离有礼地说道:“多谢王爷挂念!”
“哥!”袁振探出小脑袋,眨巴着眼睛,望向我,又望向三王爷,然后,很自然、很享受地依偎在三王爷的怀中。
面对我们迥异的态度,三王爷失笑,拉着我们来到内室的卧榻前,示意我坐在旁边的墩椅上,然后,仿佛慈父般,将袁振小小的身体抱上他的大腿,一同坐在卧榻上,语气顿了顿,低声说道:“孩子,此刻,我不是什么三王爷,只是袁朗将军的结拜兄弟!”
不知过了多久,望着袁振酣睡的小脸,我渐渐卸除了防备,心底扬起阵阵温暖。自父亲惨遭奸人陷害,全家被满门抄斩之后,侥幸逃脱的我们,只能四处躲藏,整日担惊受怕,挨饿受冻,小振,我的宝贝弟弟,已经许久未睡得如此香甜了!
想起父母的惨死,家族的覆灭,那震天的哭喊声幻化成目光中澎湃的恨意,我握紧拳头,指节泛白,望着三王爷那慈爱的笑容,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心,猛然间站起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啸儿誓为家人报仇雪恨,还请王爷成全。”
三王爷默默注视跪在地上的孱弱身影,眼中涌动着莫名的情绪,“你,心意已决?”
“是的,只要能报仇,刀山火海,枪林箭雨,啸儿在所不辞!”我仰起头,无畏地直视着三王爷,目光中透着无比的坚毅与决绝!
“好!”一声断喝,翻开了我人生新的一页。如果,当时我预知到,因为此时的决绝,自己将失去人生中最珍贵的东西,不知道,我还能否如此坚持。
三日后,我被一叶扁舟送到了无名岛上,接受严苛的训练,这一年,我八岁。
无名岛是一座孤岛,四面环海,酷热多雨,岛上杂草丛生,蟒蛇出没。
在这里,我不仅要习练上乘武功,更兼修兵法战术、治国方略、五行八卦,甚至琴棋书画、礼射术数……
每门科目分为初级、中级和高级三个级别,各个科目、各个级别都由不同的老师教授。奇怪的是,每位老师的脸上都戴着一个诡异无比的银质面具,除了教授所习科目外,从不多说一个字,从不多言一句话,甚至,他们没有名字。每每达不到他们要求时,便戒尺伺候,一米多长的青竹戒尺,击打在手心处,啪啪作响,刺痛入骨。
不过,一旦我达到了本级别的要求,这位老师便会立即消失,从此再不出现。故而,他们给我留下的唯一印象,就是那张神秘的面具。
最初的光影已经被残酷、痛苦、忍耐、孤独……所填埋,只是,熊熊燃烧的仇恨之火,支撑着我,即使再苦再难,都咬紧牙关坚持下去。
每逢十五月圆之夜,我总会伫立在海边的悬崖处,听着惊涛拍岸、浊浪翻滚之声,思念着已逝的亲人,和尚留在三王爷府邸的弟弟——袁振,耳边回响着临行前三王爷的话语:“既然你心意已决,必须摒弃一切私心杂念,全力以赴,他日学成归来之日,便是你的仇人踏上黄泉路之时。”
一缕鲜红沿着寒气逼人的剑身缓缓滴落,嘀嗒嘀嗒,奏起通向冥界的安魂曲。他,我最后一任师傅,此刻,正横尸在地,脖颈间,一条狭长的伤痕里向外汩汩地冒着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