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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特教学校的老师(3)

可是,健全孩子上的普通学校不肯招收他这样的盲学生。父母打听遍了整个朔州市,也没有找到一所能够接收盲童的特教学校。

加威怎么都无法接受自己得病、变成了一个盲人的事实。他不是一个脆弱的孩子,不愿向命运低头。但是,命运却为他准备了一只狭小的笼子,把他死死地围困在家里。他不甘心从此休学,从此变成半文盲或文盲。但在他的身边他的四周,从没有一个盲人能够走出家门,哪怕是独自上街去买吃的。听闻到的所有盲人几乎都和他处境相同,只能局促在家里这个空间,离开家便寸步难行。

妹妹上高中了,每次回家来还跟他说说学校里的事情,让他心里生出了不少的羡慕。看来,自己这辈子永远也无法像妹妹那样了。

三年后,妹妹考上了华中农业大学,要去遥远的武汉上学了。兄妹俩见面的机会将越来越少了,寂寥的心境充盈着加威的胸膛。

“不,我也要离开家!我不能被困在家里!”

“谁说盲人就不能出门求学?谁说残疾人就没有明天?——我不相信!”

“加威,加威,即便是狮子,如果始终困在家里,再有威风也抖不起来。我必须出门去!我也要读大学!”

妹妹走后,家里变得更加冷清。离家的愿望变得愈来愈强烈。

说干就干。闫加威拿起电话,打给了山阴县残联,县残联无法满足他入学的要求。他就接着打给了市残联,市残联也帮不上忙。

加威决定破釜沉舟,一不做二不休,不达目的决不放手,他干脆把电话打给了山西省残联。省残联的同志耐心地听完了他的诉说,告诉他:省民政厅有一所下属的学校,可以招收盲人学生。

这,可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真是功夫不负苦心人!

打听清楚那所学校叫山西省特教中专学校。加威马上同学校教务处联系。

很快地,他便在父母的陪同下,出现在了山西省特教中专学校校园里。然后,通过学校的考试,他成了中专学校的一名正式学生。

几年来他一直在为上学发愁,夙夜无眠,寝食不安。不承想,当梦想成真时,却是如此的简单和自然,似乎不费吹灰之力。

加威学的是针灸推拿专业。

好不容易获得了这样一个求学的机会,他无比珍惜,学习也格外地刻苦和勤奋。

因为专业学习的需要,三年级时,加威去深圳实习半年,平生第一次靠自己挣到了工资。他心疼自己的妹妹,给正上大学的她买了一部惠普牌手提电脑,还为操劳了半辈子的母亲买了洗衣机等家用电器。能够用自己汗水换来的钱为亲人们做点事情,他感到十分欣慰。

三年后,加威以优异的成绩对口升学,考上了山西中医学院,同健全人一样,读起了针灸按摩专业的大专,真正圆了自己的大学梦。

和妹妹一样,他也成了一名正式的大学生。

在大学里,他广泛涉猎各方面的知识,尤其对计算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通过老师教、同学帮,更多的是通过自己不屈不挠的摸索,他渐渐掌握了计算机组装和各种软件应用技术。

大专实习,他自告奋勇,报名去了北京,在一家按摩院里实习了一年。

第一年暑假,他去应聘深圳发展银行(现已合并成了平安银行)的推销客服。

当主考官看到这个失明的年轻人时,心里布满了疑问。但在听到闫加威发音准确的普通话、亲眼见过他独立熟练地操作电脑、流利顺畅的电话沟通技能之后,主考官决定聘用他。

经过短暂的培训之后,闫加威便正式坐到了电话机位前。他每天的工作是往外呼出电话,向深圳发展银行的客户推销各种各样的银行产品。

加威是一个特别要强的人。每天总是早早地来到单位,精力充沛地投入工作。

一个假期下来,他所在的七人小团队夺得了客服组业绩第一,客户好评率很高,受到了领导的高度赞扬和公开表彰。

第二年暑假,加威决定继续挑战自己。凭借突出的计算机才能,他成功应聘到一家软件公司做售后客服。客户来电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他都能运用自己掌握的丰富的软件知识,一一为他们解答。如果客户知道自己打电话的另一端是一位盲人,不知会发出怎样的感慨呀!——“一个盲人孩子,电脑技术都能如此娴熟,难道我们健全人反而不如他了?”

妹妹大学毕业后,继续攻读硕士学位。加威大学毕业后,也面临着选择什么工作、去哪里工作的问题。

在北京按摩院实习那一年,每个月按照他完成的活,工资都在四千元以上。应该说,这已是一份很不错的工作,收入丰厚,风吹不着雨淋不到。家里人也希望他能够留在那里。况且,他原先实习过的平安银行和软件公司也都欢迎他去就职,薪酬都不比在按摩院干活儿挣得少。

未来,像一幅七彩的云锦,正缓缓地在他的面前展开。

但是,闫加威却有自己的想法。

2012年夏天,加威大专毕业。他每天利用自己熟练的上网技巧,在互联网上浏览相关的招聘信息。这天,他注意到了这条信息:

本校在走向央视《焦点访谈》之后,吸引来了很多社会人士的关注,在把学校的名誉推向全国的同时,也给学校的教学质量带来了巨大压力。

为了培养出真正走出学校就能发挥出按摩师应有本领的盲人按摩师,而不是在学校学一些书本知识再到社会上去积累经验,学校想从现有的盲人按摩师中招聘一些愿为正在谋图生路的盲人们做出贡献的老师。

要求:年龄在三十岁至五十岁之间,男女不限,全盲半盲均可,有大量的临床经验和理论知识,有良好的口才,有奉献精神,品质优良,思想积极,有爱心。

现需五名好老师。月工资两千元,奖金一千元。

学校的详细情况请大家百度一下平乡特殊教育学校。

校长穆孟杰和全体师生期待新老师的到来!

对照人家的招聘要求,自己除了年纪没到三十岁,其他的条件都完全符合要求。但是,年龄能成为问题吗?

加威按照招聘启事的说明,百度了一下平乡特教学校和穆孟杰的信息。结果令他大吃一惊:原来,校长穆孟杰也是全盲人。他依靠自己的力量不仅实现了自我创业成功,而且敢于倾尽家产办学校。尤其令人肃然起敬的是,学校招收的盲人学生,不仅学费全免,而且食宿费全免,学生只需带上个人的生活用品和残疾证、身份证即可办理入学手续。招生不设门槛,学生可随到随学,随学随教。而校长穆孟杰是全国自强模范、感动全国八千三百万残疾人的十大新闻人物,是位有口皆碑的好人!

“读到”这些信息,加威感到无比的激动。这所学校,正是自己要找的工作单位;在穆校长那样一位盲人楷模的手下教书,一定会心情愉快的。想到这些,他果断地给穆校长打去电话,告诉他自己被他的事迹所感动,自己因患青光眼导致失明也八九年了,在求学的过程中遇到了很多的困难,也得到了很多的帮助,所以非常愿意到平乡县特教学校尽一份力。

有一位正规大学毕业的盲人大学生愿意来校任教,穆孟杰当然欢迎。他热情地向闫加威介绍了学校的情况。双方约定,等加威来学校面谈,如果合适,就正式签约。

听说儿子要到离家上千公里的地方去当盲人学校的老师,父母和家人都舍不得,劝他再斟酌斟酌。他们也大致了解了一下孟杰盲人学校,知道那所学校位于河北省邢台市下属的平乡县的平乡镇东辛寨村。虽然已建校多年,但因为是民办学校,条件还比较简陋,教师收入也不高。在山西或者北京哪怕是朔州都能找到比平乡那样一个乡下民办学校要好的单位。

但是,加威拿定主意的事情,任别人如何劝说都扭不回头。

他半是安慰父母半是对自己说:“我是盲人,现在依靠社会的帮助学到了一些知识,就该去帮助更多的盲人,让他们都能自强自立。盲人首先就要自助和互助。如果盲人不帮盲人,那还有谁会帮我们呢?”

“孩子,我们主要是怕你受不起那份苦。那里毕竟是乡下,不比城里。生活、文化娱乐等各方面都不会太方便。如果你能留在我们身边找份工作,会好些。”母亲有点儿难过。

“妈妈,你不是从小就希望我做个男子汉,要坚强,自身要强大起来吗?我现在已经长大成人,能够自立于社会了。河北离山西,再远也没有深圳那么远吧?再说了,正是因为那是一所民办盲人学校,更需要我这样的年轻老师。我在那里才能更好地实现自己的价值。”

“那好吧。只要你高兴,孩子,爸爸妈妈永远支持你!”妈妈抹了一下发红的眼睛说。

2012年9月,加威独自一人来到了孟杰学校。

穆校长见到他,紧紧地握住他的双手:“欢迎!欢迎!我和我们学校的全体学生都欢迎你这样的专业教师!”

经过试教,加威被正式聘为了学校的中医按摩教师。

刚开始教盲人学生复杂的中医理论、按摩手法,加威遇到了很大的困难。他一遍遍地讲解,手把手一个个地教,学生们还是不能完全理解和掌握。加威的心里很着急,有时心里也会有点气,甚至批评他们。

慢慢地,看看穆校长的教学方式,又经过自己的不断摸索,他发现,盲人教师特别需要有耐心。于是,他开始变得心平气和了。每节课、每项内容哪怕是一个简单的手法,他都要反反复复讲上十几遍,甚至几十遍,一定要让每位同学都能充分理解和掌握。如果学生下次课又忘了,他就耐心地从头讲起,重新手把手地带他们练习。

在工作中,加威意识到,自己是在带着盲人学知识、学做人,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每一位学生。自己当年也是从黑暗中慢慢摸索,一点儿一点儿学习,才掌握了知识。现在,他所要做的,就是把当年老师手把手地教给他的知识再传授给更多的盲人。无论健全人还是盲人,都要认真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加威知道,自己的本职工作就是教会学生,这是在帮助穆校长,也是在帮助孩子们。这件事情很重要。

他认为,盲人眼睛看不见,但你每天帮他把事情做好,每天教会他一点儿一点儿的新知识。一天天坚持下来,日积月累的,肯定会引起质变。孩子们的明天肯定会更加美好。

在教学过程中,加威还经常给孩子们讲自己的经历。他满含深情地告诉孩子们:“眼睛不能制约我,虽然没有视力,但是健全人能做到的,我们盲人照样可以做到。我在来咱们学校教书之前,曾经当过银行和电脑软件公司的销售客服,也曾经在按摩院当过按摩师。这些经历对我的帮助特别大。它使我认识到,没有我们盲人干不了的事情。”

他说:“我去过深圳工作,在北京待了一年。我们盲人一样可以走南闯北。到处走走,既能开阔视野,也能让人的内心越来越宽广。”

“闫老师,您去深圳和北京都是自己一个人去的吗?”有个孩子问。

“是啊。老师一直都是一个人去。”

“哇!”全教室发出一片惊讶声。

“老师,那您真了不起呀!”

“没错。我们每个同学,也都可以做到的,只要你敢于迈出第一步。成功都是从脚下第一步开始的。希望你们今后毕了业也能勇敢地走出去,去走南闯北,满世界闯荡。那将是最让老师自豪和高兴的事!”加威鼓励道。

在课堂教学过程中,或是每当孩子们学习有些泄气的时候,他总是用自己经历的那些不幸的遭遇和顽强的抗争来激励孩子们。他相信水滴石穿的力量,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孩子们一定会理解他的一片苦心,也能从黑暗中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光明。

和学生处得时间久了,彼此也都渐渐地熟悉了。加威老师和孩子们的年龄差距比较小,班上个别学生甚至年纪比他还大。因此,作为班主任的他,经常还得注意顾全大孩子的面子,要顺着他们来,不能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过分地指责或批评他们。

在学校待得时间越长,加威越是发现穆校长的强大,他主持的学校在各方面都努力做到以盲人为本。校长和他的家属都是全心全意为盲人的。譬如,食堂的餐桌和椅子都是水泥的,不会被撞翻。学生都是一人一个位置,走到自己的位置,喊一下旁边的人,就能根据自己左右座的同学确定自己的位置。学生的饭碗不用自己洗。每次就餐时,学生走到门口,就有生活老师问他“你要几个馍”,然后给他塞在手里。菜和汤老师都帮着给盛好了,放在位置上。饭后,老师帮着刷碗,然后放回原来的位置。因为位置固定,就免得学生自己端饭端菜时相互撞到一起,或是把饭菜弄撒了。学校还专门配备了洗衣机,每逢节假日,穆校长的爱人就帮着拆洗学生们的大衣、被褥。因为校长一家人树立了榜样,闫加威觉得,自己既然承担了这样一份乐于做的工作,就一定要把它干好。他常常回忆起自己的过去,想想当年,要是有穆校长这样的学校就好了,自己就不会那么多年困在家里没学上、没处去,每天生活在寂寞和无聊之中。对于残疾人来说,教育确是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加威愈益感到自己肩负的是一种高尚的责任,干的是一份光荣的工作。

他经常给学生们讲各种富于人生哲理的故事。其中一个是关于小白兔的故事。

从前,有两只小白兔。一只小白兔选择向人要了一车的白菜,另外一只小白兔却选择向人刻苦地学习种菜,跟人要了一包白菜种子。那只要了一车白菜的小白兔很快就把白菜全吃光了。而那只学会了种菜的小白兔却有吃不完的白菜。吃光了白菜的兔子不得不依靠种菜兔子的不断救济,才能生存下去。

同学们,我讲这个故事想要说明的道理是,你们不要去学那只要一车白菜的兔子,不要学不停地跟人伸手索要救济的兔子,而要学那只自己种菜的兔子。也就是说,你们要像兔子学会种菜一样,学会生活的一两项本领,学会自己去劳动,去挣钱,自力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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