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莺传》是元代王实甫《西厢记》的源头。中国很多文学作品都不是一时的文人单独创作的，大多都是根据流传已久的故事改编而成。如《三国演义》是根据西晋陈寿的《三国志》演绎出来的。但是，《红楼梦》却一直被认为是曹雪芹的独创。
编后小语：
《莺莺传》又名《会真记》，是唐传奇的代表作之一。“真”是古人对“仙人”的称谓，“会真”即是“遇仙”的意思，这里的“仙”是指美女。这篇小说写崔莺莺和张生互相爱慕、私自结合，又为张生所抛弃的故事，篇末重弹封建老调，还为张生辩护，所以鲁迅批评它“文过饰非，遂堕恶趣”。但小说对崔莺莺的性格及心理活动刻画非常细致，代表了唐人传奇小说的较高水平。元杂剧《西厢记》即取材于此。
虬髯客传
杜光庭
题解：
晚唐时期，有大批传奇专集出现，有一类作品是写剑侠的，当时藩镇割据，互相斗争，往往蓄养刺客以牵制和震慑对方。而求神仙方术之盛又赋予这些剑客以超现实的神秘主义色彩。杜光庭《虬髯客传》即属于这类写剑客之作。通过杨素宠妓红拂私奔李靖，描写了虬髯客、红拂、李靖所谓“风尘三侠”的故事。
作者信息：
杜光庭（850—933），唐末五代文学家，字圣宾（一作宾圣），处州缙云（今属浙江）人，一作长安（今属陕西）人。咸通中举士不第，入天台山为道士，仕唐为内供奉，避乱入蜀，事王建父子，官谏议大夫，晚年隐居青城山，号东瀛子，能诗文，传奇《虬髯客传》传即为他所作。
隋炀帝之幸江都也，命司空杨素守西京①。素骄贵，又以时乱，天下之权重望崇者，莫我若也，奢贵自奉，礼异人臣②。每公卿入言，宾客上谒，未尝不踞床而见，令美人捧出，侍婢罗列，颇僭于上③，末年愈甚，无复知所负荷④，有扶危持颠之心⑤。
一日，卫公李靖⑥以布衣上谒，献奇策。素亦踞见。公前揖曰：“天下方乱，英雄竞起。公为帝室重臣，须以收罗豪杰为心，不宜踞见宾客。”素敛容而起，谢公，与语，大悦，收其策而退。
当公之骋辩也⑦，一妓有殊色，执红拂⑧，立于前，独目公。公既去，而执拂者临轩，指吏曰：“问去者处士第几⑨？住何处？”公具以答。妓诵而去。
公归逆旅。其夜五更初，忽闻叩门而声低者，公起问焉。乃紫衣戴帽人，杖揭一囊。公问：“谁？”曰：“妾，杨家之红拂妓也。”公遽延入。脱衣去帽，乃十八九佳丽人也。素面画衣而拜。公惊答拜。曰：“妾侍杨司空久，阅天下之人多矣，无如公者。丝萝非独生⑩，愿托乔木，故来奔耳。”公曰：“杨司空权重京师，如何？”曰：“彼尸居余气，不足畏也。诸妓知其无成，去者众矣。彼亦不甚逐也。计之详矣，幸无疑焉。”问其姓，曰：“张。”问其伯仲之次。曰：“最长。”观其肌肤、仪状、言词、气性，真天人也。公不自意获之，愈喜愈惧，瞬息万虑不安，而窥户者无停履。数日，亦闻追访之声，意亦非峻。乃雄服乘马，排闼而去。将归太原。
行次灵石旅舍，既设床，炉中烹肉且熟。张氏以发长委地，立梳床前。公方刷马，忽有一人，中形，赤髯如虬，乘蹇驴而来。投革囊于炉前，取枕欹卧，看张梳头。公怒甚，未决，犹刷马。张熟视其面，一手握发，一手映身摇示公，令勿怒。急急梳头毕。裣衽问其姓。卧客答曰：“姓张。”对曰：“妾亦姓张。合是妹。”遽拜之。问第几。曰：“第三。”问妹第几。曰：“最长。”遂喜曰：“今多幸逢一妹。”张氏遥呼：“李郎且来见三兄。”公骤拜之。遂环坐。曰：“煮者何肉？”曰：“羊肉，计已熟矣。”客曰：“饥。”公出市胡饼。客抽腰间匕首，切肉共食。食竟，余肉乱切送驴前食之，甚速。客曰：“观李郎之行，贫士也。何以致斯异人？”曰：“靖虽贫，亦有心者焉。他人见问，故不言。兄之问，则不隐耳。”具言其由。曰：“然则将何之？”曰：“将避地太原。”曰：“然。吾故［疑］非君所致也。”曰：“有酒乎？”曰：“主人西，则酒肆也。”公取酒一斗。既巡，客曰：“吾有少下酒物，李郎能同之乎？”曰：“不敢。”于是开革囊，取一人头并心肝。却头囊中，以匕首切心肝，共食之。曰：“此人天下负心者，衔之十年，今始获之。吾憾释矣。”又曰：“观李郎仪形器宇，真丈夫也。亦闻太原有异人乎？”曰：“尝识一人，愚谓之真人也。其余，将帅而已。”曰：“何姓？”曰：“靖之同姓。”曰：“年几？”曰：“仅二十。”曰：“今何为？”曰：“州将之子。”曰：“似矣。亦须见之。李郎能致吾一见乎？”曰：“靖之友刘文静者，与之狎。因文静见之可也。然兄何为？”曰：“望气者言太原有奇气，使访之。李郎明发，何日到太原？”靖计之日。曰：“达之明日，日方曙，候我于汾阳桥。”言讫，乘驴而去，其行若飞，回顾已失。公与张氏且惊且喜，久之，曰：“烈士不欺人。固无畏。”促鞭而行。
及期，入太原。果复相见。大喜，偕诣刘氏。诈谓文静曰：“以善相者思见郎君，请迎之。”文静素奇其人，一旦闻有客善相，遽致使迎之。使回而至，不衫不履，裼裘而来，神气扬扬，貌与常异。虬髯默然居末坐，见之心死。饮数杯，招靖曰：“真天子也！”公以告刘，刘益喜，自负。既出，而虬髯曰：“吾得十八九矣。然须道兄见之。李郎宜与一妹复入京。某日午时，访我于马行东酒楼下，下有此驴及瘦驴，即我与道兄俱在其上矣。到即登焉。”又别而去，公与张氏复应之。
及期访焉，宛见二乘。揽衣登楼，虬髯与一道士方对饮，见公惊喜，召坐。围饮十数巡，曰：“楼下柜中有钱十万。择一深隐处安一妹。某日复会于汾阳桥。”如期至，即道士与虬髯已到矣。俱谒文静，时方弈棋，揖而话心焉。文静飞书迎文皇看棋。道士对弈，虬髯与公傍待焉。俄而文皇到来，精采惊人，长揖而坐。神气清朗，满坐风生，顾盼炜如也。道士一见惨然，下棋子曰：“此局全输矣！于此失却局哉！救无路矣！复奚言！”罢弈而请去。既出，谓虬髯曰：“此世界非公世界。他方可也。勉之，勿以为念。”因共入京。虬髯曰：“计李郎之程，某日方到。到之明日，可与一妹同诣某坊曲小宅相访。李郎相从一妹，悬然如磬。欲令新妇祗谒，兼议从容，无前却也。”言毕，吁嘘而去。
公策马而归。即到京，遂与张氏同往。乃一小版门子。扣之，有应者，拜曰：“三郎令候李郎一娘子久矣。”延入重门，门愈壮。婢四十人，罗列廷前。奴二十人，引公入东厅。厅之陈设，穷极珍异，箱中妆奁冠镜首饰之盛，非人间之物。巾栉妆饰毕，请更衣，衣又珍异。既毕，传云：“三郎来！”乃虬髯纱帽裼裘而来，亦有龙虎之状，欢然相见。催其妻出拜，盖亦天人耳。遂延中堂，陈设盘筵之盛，虽王公家不侔也。四人对馔讫，陈女乐二十人，列奏于前，若从天降，非人间之曲。食毕，行酒。家人自堂东舁出二十床，各以锦绣帕覆之。既陈，尽去其帕，乃文簿钥匙耳。虬髯曰：“此尽宝货泉贝之数。吾之所有，悉以充赠。何者？欲以此世界求事，当龙战三二十载，建少功业。今既有主，住亦何为？太原李氏，真英主也。三五年内，即当太平。李郎以奇特之才，辅清平之主，竭心尽善，必极人臣。一妹以天人之姿，蕴不世之艺，从夫之贵，以盛轩裳。非一妹不能识李郎，非李郎不能荣一妹。起陆之贵，际会如期，虎啸风生，龙吟云萃，固非偶然也。持余之赠，以佐真主，赞功业也，勉之哉！此后十年，当东南数千里外有异事，是吾得事之秋也。一妹与李郎可沥酒东南相贺。”因命家童列拜，曰：“李郎一妹，是汝主也。”言讫，与其妻从一奴，乘马而去。数步，遂不复见。公据其宅，乃为豪家，得以助文皇缔构之资，遂匡天下。
贞观十年，公以左仆射平章事。适东南蛮入奏曰：“有海船千艘，甲兵十万，入扶余国，杀其主自立。国已定矣。”公心知虬髯得事也。归告张氏，具衣拜贺，沥酒东南祝拜之。
乃知真人之兴也，非英雄所冀，况非英雄者乎！人臣之谬思乱者，乃螳臂之拒走轮耳。我皇家垂福万叶，岂虚然哉！或曰：“卫公之兵法，半乃虬髯所传耳。”
【注释】
① 大兴城（今陕西西安市）。炀帝以洛阳为东京，故称大兴城为西京。
② 礼异人臣：礼节排场不是臣子所应有的。
③ 僭（jiàn）于上：排场享用比拟皇帝。僭，超过本分。《隋书·杨素传》：“家僮数千，后庭妓妾曳绮罗者以千数。第宅华侈，制拟宫禁。
④ 负荷：担负的责任。
⑤ 有扶危持颠之心：承上句“无复”，谓没有拯救难危局势的用心。《论语·季氏》：“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
⑥ 卫公李靖：李靖字药师，三原（今陕西县名）人。辅佐唐高祖平定天下。唐太宗时累积战功，官至尚书右仆射，封卫国公。
⑦ 骋辩：议论滔滔不绝。
⑧ 拂：拂尘，拂子。
⑨ 处士：没有做官的读书人。此指李靖。第几，在兄弟辈中排行第几。六朝、隋、唐时人称谓多用排行，如下文“一妹”、“三郎”等。
⑩ 丝萝：菟丝、女萝，两种蔓生草本，必须依附木本始能生长。语中用以自比。
愿托乔木：表示愿意托身（嫁）李靖。
尸居余气：指垂死的人（比死人只多一口气）。
窥户者无停履：谓不断窥察门外是否有人追踪而至。无停履，脚步不停。一说：到房门口窥视红拂女的人往来不绝。
意亦非峻：没有严厉追索之意。
雄服：男装。
灵石：今山西县名。
中形：中等身材。
未决：还没有发作。决，决裂。
致斯异人：得到这样的美妇人。
欲头囊中：把头放回皮袋里。
真人：谓真命天子。
州将之子：指唐太宗李世民。其父唐高祖李渊当时为太原留守，故称。
刘文静：字肇仁，武功（今陕西县名）人。隋末为晋阳（今山西太原市）令。李渊起兵，文静参预机密，有军功。后以心怀怨望，被杀。
望气者：通过观望云气以窥测王气所在的术士。
以：一作“有”。郎君，指李世民。
使回而至：使者回时李世民也到了。
裼（xí）裘：披着裘衣，毛皮露在外面。
文皇：唐太宗初谥“文”，故称文皇。
炜如：光彩照人貌。
此世界：指中国。
悬然如磬：谓家里贫穷，如悬空器，一无所有。
新妇：自称其妻。祗谒：拜见。
从容：指生活上的妥善安排。
巾栉：包头巾、梳头发。
泉贝：货币。
盛轩裳：享受荣华富贵的生活。轩，车乘。裳，衣服。
起陆：谓趁机而起，夺取天下。《阴符经》上篇：“天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此以蛰伏的龙蛇起于陆，比喻群雄争霸，为帝为王。
缔构：创业。
左仆射（yè）平章事：唐制，以三省长官为宰相。尚书左右仆射，尚书省长官。平章事，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简称，即参与朝政的意思。《新唐书·宰相表上第一》载李靖于贞观二年（628）为检校中书令，四年（630）为尚书右仆射，八年（634）“诏靖三两日一至门下中书平章政事”，不久“罢为特进”。与本文所载略有不符。
扶余国：古国名，辖地在今辽宁、吉林一带，唐以前为高句丽所灭。本文谓国在东南，当系故作玄虚以为奇。
万叶：万世。
卫公之兵法：李靖精通兵法。《新唐书·李靖传》：“其舅韩擒虎每与论兵，辄叹曰：‘可与语孙、吴者，非斯人尚谁哉？’”著有《六军镜》三卷，已佚。今传《李卫公问封》（伪书）、《卫公兵法辑本》。
延伸阅读：
晚唐传奇还很多，如袁郊的《红线传》，裴的《聂隐娘》、《昆仑奴》，薛调的《无双传》，门类众多，还有一些含有教训意义的神话小说，开后世之风气。明清戏剧往往取材于唐人小说。
编后小语：
六朝志怪志人的“丛残小语”到唐代完整的传奇小说的出现，实是我国文学史上一大发展。《虬髯客传》为我们刻画了豪爽俊伟的侠客虬髯客，风流倜傥的李靖及机智过人的红拂。这些人物跃然纸上，作者描写刻画人物的本领很强，后世之武侠小说从中得到启发。但总体来说，晚唐传奇似稍逊于中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