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牧雪将瓮底的火烧得甚旺,起身俏然站上一块垫脚的青石,交臂轻扶在石瓮西口外的一根横木上,圆睁着铜铃般的澄澈双眸,看着南门宴笑道:“宴哥哥,刚才淮山跟你提了什么要求啊?”
南门宴感觉到西北方向从篱笆间透刮过来的寒风弱去,便知是南牧雪如往日一样凑到了瓮前,于其这份细心和温柔心怀感念,微微笑道:“没什么。”
南牧雪见南门宴不说,娇俏如同悬胆似的琼鼻轻皱翕张,露出几分天真烂漫的娇嗔之态,抬手捋过一抹汗润轻沾鬓角的长发,侧首说道:“哼,你不说我也知道。不管他提什么要求,你可都别答应,反正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什么都作不得数的。”
南门宴不提淮山的要求,并不是心存避讳之意,只是他十分清楚,南牧雪冰雪聪明,自然不会不知道淮山这些年对她极尽殷勤的心意。此刻听到她这么一说,转眼又看到她那沾了些许灰迹的俏脸红晕轻染,便更加肯定自己所料不差,当下默然,不再接话。
南牧雪说话之间,仿似意料到南门宴会转眼看她,早早便把双眼转了开去,待感觉到南门宴注视在她脸上的目光挪开,方才回眼往南门宴脸上瞧去。见他仰望着长天风雪,一副怅然似有所失之态,不由得芳心暗紧,秀眉微弯。明眸轻转,恍然想起一件事来,连忙振奋说道:“宴哥哥,我上次去谷城,听到一个很不错的故事,我说给你听听。”
南牧雪意在开解南门宴,也不等他答应,径直接着往下说道:“传说南疆至尊九黎王,早年未曾统一南疆各族之际,整日醉生梦死,耽于声色,以至于手下的臣民俱都心生不满。有一日,他手下的能臣狐功实在看不过去,藉言讽谏,说道:‘大王,臣下听闻,远在南疆荒林之中,上古大梧之巅,栖息着一种怪鸟,它三年不飞,三年不鸣,大王知其名否?’”
南牧雪说到这里,忽而转口问道:“宴哥哥,你知道九黎王当时是如何回答的么?”
南门宴虽然未曾到过谷城,但南牧雪所讲的这则故事,他却早已在『南国志』中看过,不仅知道九黎王如何作答,而且还知道他后来励精图治,一统南疆百族,更于百年前将唐尧南征的数十万大军牢牢挡在了定军山下,令南疆数百万黎民得保安宁。不过,看着南牧雪双眸璀璨,兴致正浓,便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故作不知。
南牧雪见南门宴摇头不答,只当他果真不知,兴致倍增,继续说道:“九黎王当时正喝得酩酊大醉,听到狐功的讽谏之言,不怒反笑,哈哈说道:‘此鸟名凤,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南牧雪说到这里,不觉稍稍停顿下来,颇有些期待地看着南门宴,见他嘴角含笑,只是一副听故事的姿态,俨然未有所悟,便又语重心长地往下说道:“宴哥哥,南疆至尊九黎王当年都有受人白眼的时候,可他后来却一统南疆百族,三代称王,广受万民爱戴。我相信,你跟他一样,终有一天,一定能一飞冲天,一鸣惊人。”
南门宴虽然知道南牧雪讲这则故事旨在开解于他,但是他却并未当真,只当为满足南牧雪的兴致而故且听个故事罢了。可他万没想到,南牧雪最后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转眼看到她那澄澈清明的赤诚双眸,不觉想起三年来的无望挣扎,恍然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虽然日日坚持修行,但却早已没了那份最初的坚定信念。反倒是她南牧雪,当初从集水镇救他回来的少女,至今依然对他怀有最初的那份期望和信任。
南牧雪的这份初心,让南门宴不禁心怀震荡,感念非常,不过他也清楚,南疆至尊九黎王当初可不像他这样丹田毁坏、记忆全失、问道无门,是以只在心底默默存念自励,并不徒然发表豪言壮语,转而言道:“九黎王的传说已过多年,谷城之中如何还有人日日言说?”
南牧雪静静地看着一缕激扬震荡之色从南门宴眼底一掠而过,不见另有振奋之态,只当自己的开解收效甚微,不禁暗自有些气馁。见南门宴疑然发问,颇觉有些迷茫,略一回想,念及上次畅游谷城的细况,转身跳下青石,边俯身往瓮底添加柴火,边漫不经心地答道:“九黎王近年来深居简出,说他故事的人本也不多,只是恰巧南疆近来发生了一件大事,好像是说九黎王族的公主独自一个人跑了出来,九黎宫的三千冥灵甲士倾巢而出,至今仍然遍寻不获。”
南门宴阅卷虽益,但却足不出户,不知南疆竟有公主走失这等大事发生,想到自己久困方寸之地,不觉剑眉暗紧,由衷叹道:“区区一人,便能匿影无踪于三千冥甲铁蹄之下,那九黎公主倒是一个本事非凡之人。”
南牧雪尚还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与适才的怅然感慨之中,没有察觉到南门宴言语间的声气变化,漫漫说道:“据谷城的人说,那九黎公主也如你我这般大小,只不过她不仅本事极大,而且性格奇特,她之所以独自离家出走,是因为不愿拜临渊七十二圣峰的大宗主任南渡为师呢。”
南门宴听到南牧雪这漫不经心的话语,震惊却是犹胜先前,若不是三年来的世事消磨早已磨炼出了坚韧心志,几乎就要忍不住一坐而起。九黎王族的公主,何许人也?他不知道。任南渡何许人也?他也只闻其名,未谋其面。然而,临渊七十二圣峰,却是如雷贯耳。
在如今的神州天地之间,道门林立,其中最为著名的唯有两处,一处立于万圣山之巅,天道石畔,名为圣天门,另一处便即是南疆深处的临渊七十二圣峰。此二者并称人世间两大显圣大道门庭。顾名思义,即是说这两处地方,都出过天圣境界的大能。
世人修道,皆由焚元而起,继而养气、道轮、以至玄宫,历三九小天劫而有小成;再修紫府、元神、历劫归虚以成三阳不漏之躯;再由真人得道,历经九九大天劫方才成就天圣境界。
据南门宴所知,如今在中原南面而王的虞舜,修为尚在真人上境,距离天圣境界还有一步之遥,至于他那所谓的被禁足于阳城的祖父唐尧,修为还只在真人下境。
总而言之,天圣境界是万中无一的大能,言而总之,临渊七十二圣峰与圣天门,是天下有志于问道修仙之人梦寐以求的两大修行圣地。然而,与他南门宴年纪相若的九黎王族的公主,却只为不愿拜临渊七十二圣峰的大宗主任南渡为师而远走他方,听起来实在令人觉得疯狂而又沮丧。
南牧雪言罢,久久不见南门宴有所动静,往瓮底添够柴火后,复又踏上瓮口西北方向的那块青石,探眼看到南门宴一副茫茫然神游物外之态,不觉秀眉微蹙,嗔然问道:“宴哥哥,你在想什么呢?叫了你好几声都不答应。”
南门宴被南牧雪唤醒,转眼间看到她面有愕然娇嗔之色,心念微转,继续保持遐想的神态,满怀向往地说道:“我在想谷城到底有多大,里头又都有哪些好玩的、好吃的、好乐的……”
南牧雪看到南门宴富有遐思的表情,不觉破颜而笑,顺口说道:“那有什么好想的,我说给你听好了。谷城东西百里,南北一百八十里,四围城垣日久风化,残破倾颓,比阳城那可小了去了,而且夜不宵禁,民风彪悍,颇为混乱。至于好吃的、好玩的、好乐的,自然也一样都比不过阳城,唯有制衣店里的那一点皮货,要比阳城的锦衣馆还要纯正时新,我上次就看上了一领雪狐披肩,结果却被城主的千金给买走了。宴哥哥,你不知道……”
南牧雪说到自己相中的那领雪狐披肩,不觉兴致更高,颇有些激动兴奋地转眼看向南门宴,俨然意欲用言语在他面前绘画出那雪狐披肩的意韵神采来。
然而,她这一转眼,看到的却是南门宴一脸的索然惆怅之色,微微怔愣之间,猛地醒悟,南门宴不光丹田被毁而无法问道修行,还失去了所有曾经的记忆,三年来他就如一只笼中鸟似的,足迹从未踏出九嶷山,不管是谷城,还是她儿时的长居之地阳城,她此刻描述得越是精彩有趣,便越会让他觉得孤独和悲哀。
醒悟到这一点,南牧雪后面的话,如何也都再也说不下去了,心情也一下子变得沉重而懊恼,俯首悲声言道:“宴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跟你说这些的……”
南门宴见南牧雪突然间悲声欲泣,恍然醒悟到自己有些情意失态,也不刻意强颜欢笑以示宽慰,只将身子往焚元汤液中埋得更深,心底喟然暗叹:“牧牧真心喜欢那雪狐披肩,争取在离开之前帮她完成这一个小小的愿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