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神小玄界中,清风徐来,低垂蜿蜒的嶙峋岛岸,在泛着金色阳光的海浪浅吻中,一寸寸沁染绯红,似那万千轻舞的红菱一样,娇艳而又柔媚。
南门宴盘膝端坐在花海中,沐浴着阳光的暖风从花瓣枝蔓间流荡,渐渐吹散衣衫和长发上淋漓的冬雨,吹动身畔和鼻端萦绕不去的花香,整个身心和灵魂悠然静止在那一息之间。
止息,定念,微弱的神识涟漪般荡漾开来,一寸寸虚空,一株株红菱,慢慢在脑海中浮现,那随风轻摇曼舞的姿态,比双眼看到的时候更显妩媚。一丝丝难以察觉的意念,仿佛春风拂散杨柳的光晕,随着花心颤动,随着微风起伏,徐徐飘落在眉尖心头。通过那微弱神识映照心灵的虚空,缓缓沁染成了一片红艳艳的朝霞似的梦境。
南门宴无形中渐渐迷醉沉沦的身心和灵魂之外,无边无际的海洋开始涨潮似的,一寸寸淹没岛岸嶙峋的山石,淹没石缝间遒劲生长的红菱,淹没微风刚刚吹散冬雨的衣衫,淹没他的膝盖、指尖、腰背、肩头,缓缓往口鼻眉宇上攀缘,将最后一丝漂浮的发尖儿彻底淹没。
大海淹没小岛,平静而舒缓,微风从海面上吹过,阳光洒进浅浅的水面,无数红菱脱水而出,柔媚中更显昂扬。
海岛之上,海面之下,止息中神魂迷醉的南门宴,周身毛孔洞开,海水中浸染花香的天地元气缓缓流注,于万千窍穴中积汇凝聚,继而仿佛无数颗种子开始发芽,一丝丝青绿,一线线殷红,在经脉中交汇穿行。
南门宴的身体,从足尖开始枯萎,所有的血肉生机,成了青芽生长的养料,裸·露出来的白骨迅速爬满植物灵脉的纹路,随即一寸寸蔓延幻化成红菱根茎,缓缓渗进山石裂缝深处。
山石深处隐藏着一股无名的能量,这股能量透着青天老死、桑田沧海般的醇厚与荒凉,顺着蔓延下来的红菱根茎流转向上,一点点吞噬南门宴的血肉生机,将寸寸裸·露的白骨化成青碧色的枝蔓。
青碧如玉的光泽,顺着南门宴的骨架攀缘向上,将其双腿化成根茎,将其躯干化成枝蔓,直至脊柱的末端方才止步。淡淡的一线线殷红,在根茎和枝蔓深处汇聚,随着山石深处流转出来的古老神秘能量,向上喷薄,穿过脊柱尽头,顺着透骨蔓延舒展。
南门宴原本俊逸丰盈的脸庞,开始坍塌枯萎,森森白骨上红线密布,化成红菱怒放般的诡异妖娆。
融合古老神秘能量的丝丝红线寸寸伸展,开始往颅骨深处的脑海进发。眼见南门宴最后的生机就要随着大脑被吞噬而彻底灭绝,一股莫可名状的沛然之力忽然从脑海深处散发出来,将他那深深迷醉在红艳艳的梦境中的心神抓撅了过去。
心神从迷醉梦境中惊醒,南门宴惑然四顾,只见身后山峙苍穹,身前沧海无边,竟然又到了那梦幻般的山海大世界。只不过与上次看到的情景有一样不同,星辰生灭不定的大海之上,不知何时生长出了漫无边际的红菱,而且那璀璨如火的红菱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侵袭而来。
看着大海上红菱所过之处海浪平复星辰寂灭的情景,心灵状态下的南门宴冥冥中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知道自己贸贸然在谷神小玄界那漫无边际的大海红菱中入定,必定出了难以估量的坏事,等到红菱将这片山海大世界彻底淹没的时候,自己的心神灵魂也将随之彻底消失。
生死的危机,正如闪电般侵袭而来,南门宴却无计可施。惊惶之余,不禁转眼看向星辰阶梯尽头那从不曾被海浪淹没的古老石碑,顾不得犹豫,快步疾奔过去,探掌急急抓住碑头。
石碑光滑坚韧,任凭南门宴抓得再紧,依然像身后那巍峨直破天穹的大山一样冰冷沉寂,没有如愿以偿地传递出任何消息。
波涛汹涌的大海死一般沉寂下来,妖异红菱侵袭而来的速度越来越快,仿佛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无上意志傲然降临,俨然一座巨山似的压在南门宴头顶,急欲将他彻底毁灭。
隐隐感受到透过红菱传递过来的无上意志急切中暗藏激奋,南门宴猛然闭上双眼,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恐惧、激愤和不甘,默默运转《山海经》玄功。
神功一转,整个山海大世界猛地一震,仿佛从沉睡中惊醒过来,庞大无量的伟力,疾风骤雨似的汹涌灌进南门宴的心魂之体。一段古老玄奥的法诀,从沉寂的石碑中顺着他的掌心流入,刹那间融合领悟,体内无边无量的伟力随之流转,经过繁复的经脉,汇集全部心神和灵魂,最终深入双眼瞳眸之中。
一股灵魂破碎的痛楚疯狂肆虐,南门宴感觉瞳仁与整个眼球彻底分离了开来,在无穷伟力的洗礼与淬炼之下,飞速化成两个无比深邃的黑洞——『离魂眼』。
风驰电掣般侵袭山海大世界的红菱,在南门宴运转《山海经》以致世界震动的刹那,变得愤怒而又惶急,蔓延的速度更见增长,十万里、八万里、五万里、三万里、一万里、三千里……
眼见漫无边际的红菱就要逼近到岸前一千里的时候,南门宴紧闭的双眼霍然洞开,化成无尽黑洞的瞳仁,仿似循着天道的轨迹,悠悠旋转,无比强大的伟力刹那间遍布山海大世界,贯穿虚无,将那道随着红菱绽放袭来的无上意念牢牢抓撅。
虚无深处,那道若有若无的无上意念,骇然惊怒,愤然狂啸,急剧挣扎。然而,裹挟整个山海大世界之力施展的『离魂眼』,实在过于强大,任凭那意念如何挣扎,却始终无法挣脱,终究支离破碎,被一寸寸吞噬殆尽。
随着菱花绽放的无上意念破灭,星辰寂灭的大海猛地波澜万丈,无穷无尽的红菱开始一寸寸湮灭成虚无。南门宴却是觉得那残碎的意念,好像两条无比狰狞的巨龙,狠狠从他的双眼中撞了进来,趋于毁灭的剧烈痛楚骤然席卷,整个心魂之体随之膨胀欲裂,无数纷纭复杂的信息,海洋般将他的心神彻底淹没。
仿佛刹那间,又好像是过了亿万年,南门宴从那一道若有若无的无上意念碎片中,看到了一片混沌,混沌中掩藏着一口幽潭,潭口方寸大小,潭深无量无极,潭底却又是一片广袤无垠的虚空。
虚空深处,屹立参天的大冥神缓缓躺倒,他知道自己已经衰老得即将死去,所以他给自己找了这处安息之地。
岁月流逝,大冥神在虚无中眼睁睁地等待死亡。他曾经在死亡的尽头获得过近乎无穷的生命,所以他并不害怕,同样他也不再期待,因为他知道,在无尽劫灭之中,他不可能再有好运。他只是觉得有点悲哀,在过去那近乎无穷的生命中,他未曾找到真正永恒不死的方法。
虚无中的时光总是过得悄无声息,很缓慢,却又很快,总在不经意间,弹指千万年。大冥神的身体开始腐烂,继而瓦解,渐渐衍化成一片璀璨的星河。他的神识也在慢慢消散,湮灭。
不知过了多久,大约一个纪元或者几个纪元,有人发现了他的虚空葬地,见他的肉身几近化成星河,他的灵魂也消散得仅剩一缕若有若无的残念,谨慎或者恭敬地没有打扰,只在方寸潭间施法,用太一真水育化青莲,镇压住他的虚空葬地,既不让人打扰他,也不许他的残念出去打扰别人。
就这样,在封闭的无垠虚空葬地深处,他的肉身依旧衍化星河,他的灵魂依旧消散湮灭。有一天,太一真水育化的青莲开始发芽,成长,开花。
青莲是圣洁的,他是无妄的。
或许是见证了青莲成长开花的过程,他那消散得仅剩一缕若有若无的意念,再一次开始渴望生命,渴望获得生命。
残存的意念穿越虚空,开始向青莲侵染,千年万年之后,他终于如愿以偿,圣洁的青莲之中渐渐萌生了一缕可供他驱使的妖念。
他驱使青莲破开太一真水的防御,开始向外蔓延,穿过掩盖方寸潭的混沌,延伸至无穷无尽的天地。后来,或许又一次劫灭来临,天地近乎寂灭,神魔死伤无数,青莲饱尝神魔精血,渐渐化身为妖异的红菱。
直到大劫尽去,又有人以太一真水化海,布下大五行禁制,再一次将他的虚空葬地连同红菱彻底封印,并且将封印之地化为小玄界,与整个天地彻底隔绝开来。
后来又不知过了多少年,有人自作聪明,偷偷进入这片小玄界,尸解归葬,触动了严密的大五行封印。他再一次驱动微弱得近乎灭绝的意念,融合妖异诡秘的红菱,一步步向外蔓延,渐渐布满整片太一真水化成的无垠大海,透过虚无,逆流延伸到波涛汹涌的大江之外……
山海大世界中,南门宴的心魂之体慢慢回复正常,惨烈的痛楚渐渐消退,大冥神残念中的记忆也稍稍归捋顺畅,撇开那残念侵染青莲变生妖念的血腥漫长的记忆,余下的唯有一门神魔炼体流的玄功妙法——『大冥神诀』。
或许是『大冥神诀』对大冥神十分重要,是其终生不忘的骄傲,所以方才记得如此完整,如此牢固,哪怕灵魂消散得仅剩一丝若有若无的意念也不曾忘却分毫。
南门宴默默审读,发觉『大冥神诀』确实艰深玄奥,字字珠玑,于是铭记于心,以备他日不时之需,毕竟他的确缺少神魔炼体流的无上法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