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河背负双手,缓缓轻踱两步,显露在黑色面巾外的双眸,显现出一抹戏谑玩弄的笑意,呵呵说道:“听无常兄说话的口气,怨念颇深,似乎对这一任的刑堂堂主怀有很大意见吶。”
刑堂无常葛青松嘿嘿一笑,不置可否地说道:“南大先生既然前来堵我,应该不会只是关心我刑堂堂主是否服众吧。”
“当然不是。”
南昌河断然回应,淡淡说道:“我南氏一族,除却云轩、牧雪和我三人之外,三百余口尽皆死于刑堂之手,也正因如此,云轩与我形同陌路,如今牧雪又离我而去,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葛青松哈哈一笑,不以为然,说道:“此处荒山野岭,除了你我之外,别无他人,南大先生又何必故作姿态?当年南氏一族惨遭灭门,个中情由,你我心知肚明,南云轩背你而去,南牧雪怀怨北行,究其根源,实是你咎由自取,与我刑堂又有什么干系?”
南昌河双眸紧缩,锐光闪烁,呼吸间又是一派宁静随和,摇头说道:“刑堂无常不愧是刑堂无常,知道的永远都比我意料到的多得多。我南氏一族的仇怨,姑且不论,但尧皇帝孙如今丹田毁损,形同废物,苟延残喘于这南疆蛮荒之地,你们又何必步步紧逼,非得斩尽杀绝不可?”
“离魂珠。”
葛青松嘿嘿然冷笑说道:“你可别告诉我,你不辞劳苦,奔袭万万里,从我们刑堂手下抢走他只是出于忠义。我不相信,你会对离魂珠毫不知情,也不相信,你会没有从他身上得到离魂珠的心思。”
南昌河摇头叹息不迭,口气中多了一丝惆怅之意,悠悠说道:“离魂珠,离魂珠,多少春秋终寂寞,多少英雄竟惘然,多少红颜为白骨,多少仙神落黄泉。自神魔之乱以后,亿万年以来,纵使是始祖神农、有魔尊战神之称的蚩尤、以及破天飞升的炎黄大帝轩辕,也都未能勘破其中奥秘,我等凡夫俗子,冒死相争,求来何益?”
葛青松满眼尽是轻蔑鄙视之意,冷冷讽刺道:“南大先生既然如此洒脱,何不将尧皇帝孙让与我们?相信舜帝得到尧皇帝孙之后,不仅不会继续对你穷追猛打,而且还会给予丰厚赏赐吧。”
南昌河摇头拒绝,郑重说道:“我若是贪图虞舜的赏赐,早先便不会反他,如今既已南辕北辙,又焉能易道而驰?”
“南大先生是还没有探查到离魂珠的下落吧。”
葛青松的语气也渐渐多了几分郑重,说道:“据我所知,尧皇帝孙一路从丹渊逃到集水镇,沿途只有一人相护。按理说,不管是那个人,还是我刑堂八大阎罗,要杀尧皇帝孙,简直轻而易举,可那尧皇帝孙最终却是丹田被毁,记忆全失,实在甚为蹊跷。你说离魂珠有没有可能早已落在那个人手中?”
葛青松的话音袅袅,南昌河忽然沉默了下来,眸光闪烁,脑海中将当年之事翻过来倒过去地思索,如剑的双眉越蹙越紧。南云轩护送着尧皇帝孙,沿途面对刑堂八大阎罗,始终避而不战,从丹渊一路逃到集水镇,为何在那残破驿站内猝然发难?南云轩背身而走,调虎离山,留下了尧皇帝孙,为什么刑堂阎罗仍要舍命追击?南云轩手中有比尧皇帝孙更为重要的东西?尧皇帝孙到底因何丹田损毁、记忆全失?南云轩确实不是完全没有下手的嫌疑啊。
风声咽咽,大雪簌簌,南昌河静默许久,终于深深叹息出声,缓缓说道:“三年来,我一直未曾怀疑过云轩,不过你今日之言,不无道理。你们堂主安排人护送牧雪上万圣山,看来也是对云轩起了怀疑,想必其中应该不乏你的功劳吧?”
葛青松淡然一笑,无谓说道:“若是我们的怀疑属实,可就真正麻烦了。万圣山、圣天门、那位神出鬼没的门主,可是高得很呐。”
“高得很?”
南昌河剑眉微挑,眼眸深处腾起一抹孤傲之意,漠然问道:“有多高?”
葛青松昂首向天,看着绵绵风雪尽头的暗沉云幕,眉宇间浮起一抹落寞之色,慨然叹息道:“很高,远在那云霄之上。”
南昌河抬头仰望风雪,沉默了片刻,说道:“不管他有多高,今日你我先分出个高低来再说。”
葛青松收回仰望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南昌河,坦然说道:“好。”
话音未落,两人电闪而出,拳掌交错,噗噗闷响,不绝于耳,一时间劲气狂卷如风,积雪纷飞,地裂天崩。
南门宴怔怔站立在十余里开外的千尺树巅之上,遥望着这场惊世骇俗的战斗,心神却是有些不属,南昌河与葛青松短暂的对话之中,包含了太多他始料未及的信息。
他没有想到,义父南昌河的修为如此高绝,没有想到,葛青松会是刑堂无常,没有想到,自己当年受创很有可能另有隐情,没有想到,刑堂穷追不舍、南昌河拼死相护,竟然都是为了那不知为何物的离魂珠。这一刻,他思绪纷乱,这一刻,他又无比清楚明白,自己三年来饱学帝王心术、穷研阴谋阳谋,却是那么的幼稚、那么的愚蠢、那么的可笑。
远处,南昌河与葛青松之间的战斗愈演愈烈,两人凌空飞掠,剑指如芒,利爪如刃,举手投足间,天地元气狂涌如潮,漫天大雪激荡纷飞,古木摇摆如同暴风中的杨柳,俯首欲折,两人原先的立足之地,更是早已成了深达丈许的洼地,黑土翻滚,宛若烈火燎烧过的死灰。
南门宴漠然视之,心绪稍稍平静,理智回归大脑,他很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正面临着巨大的危险,如果让南昌河和葛青松中的任何一人发现他藏身在此,那么他纵使不死也绝对会生不如死。所以,他义无反顾地坐了下去,在飘摇不定的枝干上,双腿结跏趺坐,默默修行『安若般若』法门。
狂风如怒,古木频摇,南门宴既要稳住身形,又要止息入定,困难非同一般,而且还有南昌河与葛青松两大危险在一旁缠斗不休,时远时近,劲气的余波偶尔拂上胸膛,亦如万钧之重,创伤甚大。一时间根本无法如愿以偿。
南昌河与葛青松愈斗愈凶,纠缠的身形几乎合二为一,所过之处,劲气如刃,无数的残枝断叶,无数的雪花碎片,无数的石屑沙土,四散纷飞,好好的一片森林,已是遍地狼藉。
许久,缠斗中的两人骤然离分,各自长退百丈有余,冷冷相视一眼,葛青松双手轻抬,干巴巴紧搭在身上的衣衫,猛地鼓荡开来,四周的天地元气蜂拥汇聚,顺着指尖的青芒蔓延凝缩,形成两道三齿利爪。爪心如谷,阔达三丈有余,爪锋尖利,映照着朦胧的雪光,焕发出动人心魄的寒光,破开十余尺的深沉夜幕,遥遥指向远处的南昌河。
“勾魂爪,爪出必夺魂,原来你是黑无常。”
南昌河看着寒光逼人的元气利爪,眉宇间神采熠熠,微笑说道:“且看我这一剑!”
南昌河说罢,魁伟的身躯轻羽鸿毛般随风飘起,黑袍猎猎,右手并指成剑,徐徐然驱臂点刺,一点青芒氤氲指尖,宛若一枚流星划破长空,照得漫天漫地璀璨辉煌。
眨眼间,南昌河悍然扑杀到了勾魂爪前,居高临下,剑指点刺在爪心之中,一抹妖异至极的血芒,同时从他的双瞳和指尖一闪而逝。刹那间,看似凶厉无比的勾魂爪寸寸崩崔,青芒含而不露的剑指破风而入,重重点落在骇然色变的葛青松的胸膛之上。
葛青松惨遭重击,整个人如同弹丸一般倒飞而出,半空中传来噗的一声轻响,整个胸膛前后洞穿,血雨淋漓。然而,他却在即将落地的刹那,猛地扭腰转身,双脚在雪地上疾点如雨,一连奔出三十余丈,忽又长掠而起,惶惶逃飞远去,空中袅袅传来阵阵枭鸣般的怒吼:“血屠手……哈哈……”
血屠手!
南门宴听到葛青松遥遥传来的狂呼,心神猛地一颤而定,顿入止息之境。
南昌河隐隐似有所觉,急欲追赶的身形猛地一滞,蓦然回首,双眸间血光闪烁,洞穿十余里虚空,遥遥落定在那飘摇的树巅之上。神魂转动,透过繁密的枝叶,没能发现任何生机,不由得浓眉暗紧,满面狐疑。
稍稍沉吟片刻,南昌河顿足转身,朝着葛青松远去的方向电闪而去。
南门宴身在定中,呼吸断绝,体内的天地元气悠然四散,缓缓从毛孔间逃逸出去。纵使冥冥中感应到探查的神识远去,也丝毫不敢大意,依旧心守正念,止于一息。
小半刻钟过后,风声渐隐,古木树巅轻摇慢摆,犹若摇篮。南昌河魁伟的身影忽然闪现在树下,随即往东长飞远去,口中暗自呢喃:“莫非是我的错觉?”
轻微低弱的话音无风自散,南门宴端坐在树巅枝干上,雪花一片片落在肩头,与天地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