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洗漱完毕,曹横神清气爽,在下人的引领下,入了一座厅堂。
抬眼就看见了笑眯眯的傅燮。
这时的傅燮,没了盔甲的束缚和血污的掩盖,浑身温和儒雅的气度就完全显露了出来。一眼看上去,就让人心生倾慕。
傅燮也仔细打量着曹横。
洗去一身污迹的曹横,看上去并没有战场上那么可怕。虽然身长九尺,肌体壮硕,但身材却很匀称,一张脸也十分清秀。
虽然只有丁点发茬的大光头看起来不太和谐——这年头,光头者一般都是犯罪分子,受了刑罚才会刮掉头发。不过曹横的光头并不一样,虽然有点发茬了,但仔细一看,仍然能看出,那光头应该是天生的。所以傅燮并不怀疑曹横曾经做过触犯过汉律。
就气质上看来,曹横并不显得粗蛮,反而有种厚重的神韵,往哪里一站,就像一座大山一样,给人一种安心稳重的感觉。
这时候,又陆陆续续走进来几个人,相互作揖问候,便分宾主坐好。傅南容这才笑着对曹横道:“我们也算是同生共死,但到这时我都不知道壮士的姓名,实在有些失礼。”
曹横浑身不自在的跪坐着,别扭道:“这跪坐真心不太爽,我盘坐着你不介意吧?”
傅南容笑了,摆摆手道:“没事。请随意。”
曹横一笑,盘坐下来。
“我叫曹横,你叫什么?”
“我叫傅燮,字南容。看起来我比你大一些,你叫我南容兄吧。”傅燮笑道。
“那可不一定。”曹横哼了一声,道:“别看我面貌年轻,但我今年已经四十三了都。”
“呵呵.”傅燮笑了。他觉得,曹横作为一个武人,争强好胜是本性。没想到在年龄上也要分个高下,于是笑道:“就算你四十三,也比我小,我今年都四十五了。”
“呃.”曹横有些郁闷。他哪里看不出傅燮的想法?虽然他面貌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多,但其实他真的已经四十三了。在自己出生的世界里,他活了二十八年,在另一个世界里,他杀进杀出,杀了整整十五年!
“好吧,你比我大,我叫你哥!”
傅燮看着曹横憋闷的神色,终于忍不住笑了:“哈哈哈.”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曹横虽然看起来有些粗鲁,但经过这一路来的交谈,傅燮知道他很有见地。而且他直率,甚至有些天真。那种真性情,那种直言不讳,非但不会让人厌恶,反而令人产生强烈的交流欲望。
最重要的是,他傅燮并不是一个死板迂腐的人。
“贤弟,”傅燮笑道:“你没有字吗?”
“字?”曹横道:“没有。”
“那为兄给你起一个怎么样?”傅燮忍不住道。
“行倒是行。”曹横道:“不过要威猛霸气的,文明人的名字必须威猛霸气,不然我可不干。”
“威猛霸气?我想想。”傅燮呵呵笑着,沉吟了片刻,道:“贤弟,要知过刚易折,单只威猛霸气,却是不好。不若起一个赟字,寓意美好,大气。从字形来看,是能文能武又有钱,曹子赟,如何?”
“美好大气,还能文能武又有钱?”曹横听了,眉开眼笑:“好字,我喜欢!作为一个文明人,大爷我以后就叫曹子赟了!谢兄长!”
傅燮浑不在意曹横话语中一些不恰当的地方,却道:“子赟,你一身本事纵横无敌,一人就大破叛军,却不知你艺从何人?祖籍何方?”
“祖籍?”曹横一愣,脑子里迅速转动起来,接着就挠着脑门道:“我也不知道。我从小随师父在深山之中学习本事,前几天才出师呢。至于我师父是谁,这么多年他都没提过。”
“哦?”傅燮听了,并不觉得曹横撒谎。
一个是曹横言语间并无弯弯绕绕,与常住深山相符合。再则这年头,流民遍地,很多人其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老家在哪里了。
至于曹横的师父,想必也是一个身怀绝艺的高人。高人自然有高人的古怪脾气,不透露身份,也不算稀奇。
“看来我与贤弟是真真有缘。”傅燮叹道:“贤弟出师之时,正是我傅南容绝望之际。如果没有贤弟,我这条命,也就没了。”
“说那些干嘛。”曹横不在意道:“机缘巧合而已。”
的确是机缘巧合。
起初的时候,曹横也就是想找人问问这个世界的基本情况,具体找谁无所谓。当时他又不知道傅燮是怎样的人,不了解情况,傅燮的死活与他根本没有关系。
能救下傅燮,的确算是意外了。
这时候,下人陆陆续续上好了酒菜。在曹横面前的小桌上,摆上一壶酒,一个酒爵,一大盆子肉,还有一盘蔬菜。
“来来来,诸位,这一杯是庆祝今日的大胜,也庆祝我与贤弟相识,胜饮!”
傅燮举起酒爵,笑呵呵的道。
堂下诸人俱都举杯,遥遥一碰,仰脖子干掉了。
一杯酒下肚,曹横不由得舔了舔嘴唇。这酒味道不错啊,虽然度数不高,还有些浑浊,但其中的甜味,有点像醪糟。
接下来,傅燮又为曹横介绍了在场的几个人。
这几人中,有傅燮的儿子,名叫傅干,二十多岁风度翩翩的年轻人。其他几个,都是汉阳郡的首脑,郡都尉、郡丞等人。
除了傅干,其他的人曹横一点也不在意。所以只举杯相互敬了一下,一笑而已。
而这些人见名满天下的太守府君傅燮,竟然与曹横这样一个看起来十分不靠谱的粗人轻松聊天,还主动为他取字,这是何等的殊荣?心里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虽然听说是曹横解了冀城之危,救了他们的身家性命。但他们并不认为,今日之事要归功于曹横。在他们看来,一个人再厉害,能击破十万大军?
只有傅燮这种德行高尚,名望隆重、手腕不凡的贤士,才能做到这一切。
就算曹横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但毕竟只是庶民,就算武艺高强,也当不得傅燮如此对待。
虽然心里不明白,但俱都表现的十分友好。
“唉,我说兄长。”
吃着喝着,曹横又道:“你应该出身世家大族吧?”
从傅燮的行为举止,礼仪气度,曹横就能看出他出身不凡。这时代,出身不凡的,莫过于世家大族。
“贤弟所言不差。”傅燮笑道:“我出身傅氏,就在北地郡灵州。”
“看来我还有些眼色嘛,”曹横说了一句,又道:“我听说世家大族都瞧不起寒门庶民,我这人也是个粗人,兄长怎么就瞧上了?”
傅燮听了,微微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道:“贤弟理解有误啊!”
“怎么?”
“什么人会让人瞧不起?”傅燮反问道:“是那些没本事,没德行的人才让人瞧不起。贤弟武艺高深,本事了得,又深明大义,性格又率真直接,那就是人杰!”
“哈哈.”曹横忽然觉得,自己竟然也有这么多的优点,脸上有些不好意思,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脑门。
见到曹横这动作,所有人都发出了善意的笑。
对于傅燮的话,曹横虽然很受用,但并不完全深信。
也许傅燮是个不在意出身,只在意本领德行的人,但其他世家子可就不一定了。想起脑海里曾经的一些记忆,曹横心里万分肯定。
历来在饭桌上,联络感情是最是直接有效。
几爵酒水下肚,心胸逐渐放开了,所有人谈笑风生,气氛十分融洽。
“贤弟,你这次斩杀韩遂,大破十万叛军,功莫大焉。待为兄上书朝廷,天子明察秋毫,必然给你赐官。”
傅燮说道:“我想了想,虽然今日破了叛军,但凉州仍显混乱,护羌校尉一职又正逢空缺,正是大展身手的好时机。以贤弟的身手和见识,做了护羌校尉,定是游刃有余。”
堂下众人听了这话,都不由暗暗吃惊。
护羌校尉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军职,其麾下可募兵马以万记,在凉州可以说是官方最大的军事力量。就算在整个大汉天下,也是最重要的几个实职军官。
虽然在名义上,与护乌桓校尉一样,要听从护匈奴中郎将的命令,但其实不然。胡匈奴中郎将在并州,护羌校尉却在凉州,相隔数千里,想管也管不到。
除了朝廷下旨,护羌校尉可以不理会任何人,便是凉州刺史也一样。
这是名副其实的土霸王!
众人都没想到,傅燮竟然这样看重曹横。
当然了,所有人心里都明白,护羌校尉这个职位,在这些年基本上已经废了。但只要能拿到这个职位,有了正统名义,要建立一支强大的军事力量也只是时间问题。有傅燮支持,如果曹横身怀真本事,那么崛起是指日可待!
而且也没人会怀疑曹横坐不上这个位子,以傅燮的能量,携今日大胜之势,要做到这一点,只需要几封书信即可。
一时间,在场的汉阳郡诸首脑,看向曹横的目光,又变了一变。
“我杀了韩遂?”
正等着看曹横如何惊喜的众人,忽然听到这句,不由齐齐一愣。
但他们哪里知道,韩遂在曹横心中的映像,可比一个护羌校尉深刻多了——其实曹横都不知道护羌校尉代表着什么。
“呃.贤弟,自然是你杀的。”傅燮有些无语,道:“打扫战场之时,下面的人就发现了韩遂的尸首——被劈成两片了,不是你还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