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母亲见我心里仍不畅快，就劝我别再想这件事了，村里有些事就这样，本来很顺利的，可就是岔处多，你要是在村里住上十天半月，差不多会把你愁出病来的，上千户人家，哪家没有些个鸡毛蒜皮的事儿，哪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豹子女人心路稠，豹子这样想也有他的道理，只是他女人这样一搅和，说不定还要生出什么是非。你看看，村长刘衡不是把这件事给堵死了？再说村长让你去见马大嘴也有村长的道理，他是吃过亏，西河湾的果园，东山的山茱萸基地，还有村里原来的小食堂，都是让刘庄村的人给搅坏了，所以你大叔才不愿再招惹咱村的人。不过这件事可是一件大事，村里人早就在议论，说法不一，但各说各的理，你就回来住这两天，别再掺和到里面去了，依我说，款能贷就好，真的不能贷也别勉强。咱回来是静静心，何必想那么多呢？走，跟我一块儿去地里看看。
我想想母亲的话也对，但我就是不明白村长刘衡为什么对豹子那么不放心，为什么不让豹子夫妇承包呢？
我随母亲向村外走去，又碰见了任寡妇。任寡妇把母亲拉到一边小声说，你知道吗？听说村长刘衡刚刚被叫去镇上了。母亲说，他不是经常去镇上吗？
这次去和过去不一样，你知道吗，听说是有人把他告下了。
告下了？为了啥事？
我也说不清，可能是深山那几个组想用小水电站发的电，村长刘衡不同意，他们才联名去县里告下的。
母亲没再接任寡妇的话茬，她看看我，见我也没有接任寡妇的话就说，那深山几个小组也就不像话，当初让他们用，他们嫌这嫌那，现在看水电站的电费便宜，又逼着村长让他们用，那架电也不是吹糖人，一口气就可以好的。再说了，这件事与村长刘衡有什么关系，当初不也是大举给他们办的吗？
任寡妇尴尬地笑笑说，你说的也是，不过，我可是听说村长刘衡这次恐怕是干不成村长了。哎，你知道不，豹子女人上午也去镇上了，听说也是要告村长刘衡的。
母亲不想和她过多纠缠，就没好气地说，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呢？你是从哪儿听说的？怎么这种消息你总是灵通呢？
母亲一连串的问话让任寡妇再次尴尬地笑笑说，村上人都在议论着呢，都在想着让村长这次出出丑，听说马上要换届，最好不让他干村长才好呢！任寡妇说完又朝我笑笑说，黑妞呀，你在家再多待几天？
我点点头没答话。
任寡妇又说，那天我给你说我儿子庄的事你可要记在心里，万一你要是见了秀秀，或者知道秀秀的消息，可要好好地劝劝她，让她回来，我的庄儿又给他舅舅去了信，说不定这几天就会汇回来钱呢，她秀秀要是真的不愿和我家庄儿过下去，到时候她可别后悔。
我问，你家庄儿已经回来了？
回来了，可是他回来后不出门，他还是一心想着秀秀呢！我好不容易才使他放下心，说你黑妞姑一定会给你找回秀秀的，他这才起来吃饭。
任寡妇走了，任寡妇走得心里亮堂。母亲望着她的背影哼了一声说，真真的一个惹祸精，咱刘庄哪件事没她不起没她不落，从年轻到现在她搅了多少个家呀！就说村长吧，那几年也是缠得离不开，后来村长儿子大奎把一桶茅粪倒在她院子里，她这才死了心，这不也开始说村长的闲话了，一个村上要是有两三个这样的女人，全村就别想安生。
我说她也有她的难处。
母亲说，你真的要帮她找回秀秀？
我也没有把握，我也不知道秀秀是不是癸嫂她们把她藏起来了。
那么大个活人她们能把她藏哪儿？我还以为秀秀这次是真的要和瘸子离婚的。母亲小声说，我听说是去南方打工了，是和癸嫂娘家的自家妹妹一起去的。
可癸嫂却说是志子带她走的。既然这样，那人们为什么不告诉任寡妇一声，也免得她记挂呀！
你可别多嘴，人们就是看不起任寡妇那一副得意劲，有个自家哥在台湾，手里有几个臭钱了，在人前说话直着嗓子，就觉得自己的儿子成了圣人了，大家也是有意气气她。这件事你可别管，可别让村上人骂你多管闲事，让娘在村人面前也不好说话。我还听说她是在孤儿小本那儿干的。
小本？就是为咱村修路的那个？如今干成事了？
是啊，你记着我先前给你说志子的事吗？他每一次回来招人都是给小本招的。
他在干什么？在什么地方？我猛然想起了县里最近让各单位三十五岁以下年轻人外出务工，时间两年，县里照旧发着工资。我回来之前领导找我谈话，说这项工作让我具体抓落实。
我也说不清，听说是在上海，培训啥的。并且志子每一次招人去了之后都是小本给找下工作的。你知道方大嫂家的军吗？
我咋能不知道。小时候上学逃学，让他妈整天满村找他。
他已经去上海好几年了，大前年回来把房子盖盖又走了，前些日子把女儿也接上海了。
他女儿？
就是那个华艺，和你家楠儿差不多大，名字起得怪好听，那也是方大嫂起的。可是名字好听有什么用。你还不知道，那小闺女出事之后方大嫂才让军回来把她接走的。
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咱村哪个缺德鬼干的好事，糟蹋了她，怀孕了。你知道吗，她十五岁，不过长得跟大人一样。
怎么会有这种事。
母亲说，咱村除了几个不正经干的，差不多都去外地打工了，也差不多都是志子给介绍出去的，听说都是去找的小本。所以你就没看看现在村里要是来个盗贼，恐怕连撵贼的人都没有。
我的心里很沉，我被母亲的话压得喘不过气来。
现在就连我们这样的山区村都这样，更何况其他平原村。父母外出打工，留下的子女无人看管，相应地也带来了教育问题，老人的照看问题，前段时间电视上一直在播放这类社会问题，可也引不起各级部门的重视。如今我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就在自己身边竟然也发生了这样可悲可怕的事情。这不能不让人思考。
母亲看我一直不说话，便说，小华艺的事情也怨她自己，贪人家钱财，就那每个月她爸还寄给她百十元零花钱呢！你要是想知道她的事，随后我再说给你。为这事，方大嫂差一点上吊自杀了，就是我那天去她那儿找筛子看见了，她才活下来。还有好多事，大炮回来要和蝶离婚，蝶不离，房子盖盖就走了，就村西那白楼，在小本的窝棚上面盖的，后来一走八年了没进咱刘庄村边，听说在深圳又混了个女人，还生了俩娃呢！所以蝶身边总有些不三不四的男人，不光咱村的，还有临村的男人也总是来找她。
我和母亲挖了一大箩筐青菜还没有走到家，村长刘衡家的婶子来找我了，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半天也没有把话说个囫囵，我说，大叔不是去镇上了？
婶子说，你看看这是何苦来着，不让干俺不干总行吧，把人带走也不说一声。
我说，也许大叔是去镇上有事吧？过去他不总是这样吗？
这次和以往不一样，你听听全村都在说啥呀！说是你大叔侵占了公家的财产，不让山里那几个组用村上的小水电站，他是想独霸权力，还说豹子女人也去镇上告了你大叔，不让他们开矿，不让他们开矿就是使了蚂蚁沟那个马啥子的黑钱。黑妞呀，婶子可是从来没求过你，你不能看着你大叔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带走呀，他如果不回来，我这一家人可指望着谁呀！大奎也不在家，打电话也不接，你让我咋办呀？那公安局的车，呜——呜响着呢！要不村上人会这么说呢！
婶子说着又哭开了。我说不会吧，凡事总要有个结果的，如果大叔真的有什么错，我想镇上的领导会处理的，他们不会不明不白地就把大叔给抓起来。你别急，我明天问问情况再说。
婶子不放心地一步三回头地看着我，走到院门外时，又交代一句，你可要帮婶子这个忙。
婶子走了，我把母亲也支开，然后我打电话给王镇长，我问村长刘衡到底出了什么事？
王镇长说，什么事也没有。只是想让他来谈谈山里那几个组反映的情况。怎么了？你不是回咱刘庄体验生活吗，也管起村上的民事纠纷了？
说实话，有些事你不想管也得管，比如说，村长刘衡这件事，派出所的警车呜──呜开着来，惊动了全村的人，说是村长犯法了，你说我能眼看着不管呀？再说了，山里人没见过世面，没有经过多少事情，警车一响，人们早就吓得躲在自家屋里，他们以为发生了多么大的事，没事就好。
王镇长说，这是个误会，镇子上没车了，我让派出所的车去，没想到会是这样，你放心，我会送村长刘衡回去的。不过，听说村上还有些事，群众反应很强烈，待我们查清楚再说吧！
村长刘衡不知道此事吧？
我想，至少目前为止他还不知道吧！
我挂了手机，才发现母亲隔着门帘子在听着呢！她急急地问，没事？
我说，妈，有些事不好说，如果单单是为山里那几个组的事，我想镇子上也不可能会把他抓起来的，也可能有其他的原因。这件事你先不要告诉婶子。
母亲的脸色就有些不太好看，我说，妈，你别担心，他村长是干什么的，他心里能没底？这些事和我们没有关系的。在村上，你也别多说话，免得让人猜疑。
我说了这些话后就决定先回县城去，我也并不是怕村长刘衡的事沾惹上我，我真的是为那笔款项的下落，我要是真的弄不来那笔贷款，恐怕以后在村人们面前有些抬不起头的。所以我没有和母亲过多地说什么，就决定要先回县城去。母亲见我收拾东西，站在一边也不说话，也不问我为什么要离开，她见我收拾好了才说，黑妞呀，走了也好，村上的有些事是无法做到人人称心如意的，你要是能弄来款项，你就为村上人做一回好事吧，你要是弄不来，也别勉强，咱可别做那些过圈的事，人哪，到啥时候都要循着规矩来。
我说，妈，我懂，我都四五十岁的人了，还能不懂哪些事该干，哪些事不该干？你放心，只是这次回来没能和你好好说说话。
母亲一听我这样说，眼睛有些发红。说，妈知道你的心，知道你吃这碗饭不容易。
我拿着东西刚要走，刘衡家婶子又来了，一进门就哭。她夺下我手中的东西狠狠地放下才说，黑妞呀，你这就走呀，你大叔的事还没有个眉目，你可要撒手不管了，有你在，我这心里也踏实些，再说，你大叔的事也只有你能替他说上话，你一定要替你大叔说句话，他可是清白的呀，他干这么多年村长，谁都没有我心里明白，要说吃点喝点，这种事是有的，但要是说多占村里，手伸着去拿点，我比谁都清楚，你大叔他不会那样做的。黑妞呀，你一定要替婶子做个主呀！说着又放声哭开了。
我只好又把东西放下，拉了凳子让婶子坐下说，你放心，我已经问了镇子上的人了，说大叔是为洞矿的事，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别听村上人胡说什么，只要大叔他行得正坐得端，咱就不怕别人说什么。
你和镇上人说了？
我说，我问了。镇长说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黑妞呀，婶子咋个谢你呢？
我说，咱都是一家人，还客气啥？我又说，婶子，我想回趟县城去，过两天再回来，大叔他回来了你就说，我黑妞会对得起刘庄众乡亲的。
那你说，你不见马大嘴了？
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把希望寄托在马大嘴身上，而没有一个人相信我黑妞会帮村上贷来款项呢？他马大嘴能是平白无故地给你刘庄投资？他是拿要见我或者羞辱我作为一种代价的，我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但我又无法在两位老人面前说出什么。因为你对她们说什么，她们也不会理解的，你就是现在说是为刘衡的事你要去乡里找人说说看，也许她们真的会相信你说的是真的，可我良心上会不安的。我也并不是怕刘衡的事缠着我，只是我心里很烦，丈夫一遍遍地打电话让回去，特别是为贷款的事，丈夫也有些不耐烦，到后来他有些不想接我的电话。说心里话，我真的不愿为刘庄的这些细小的事而影响到我的家庭，更不想为这些事在老家留下不好的名声。所以我想了想还是离开为好，母亲见我不高兴，也在一边默默地做着针线活。
我摇摇头说，眼下我还不想去见他。
是不是你大叔不在家了，你想……
我知道婶子下面话的意思。我忙接了话说，不是，是单位让我立刻赶回去的。最终我还是说了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