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阔赶到山陕会馆时,戴广兴、常华远、段如霖、靳效好等人都在这里,大家纷纷向江海阔道贺。
常华远告诉江海阔,邱大人也来了,等不及你又走了,夸奖你为赊店人办了一件大好事儿,要我们晚上再聚一次,庆贺这场胜利。
江海阔说:“这都大家齐心协力的结果,我看咱们聚餐的事情,不必等到晚上,中午就办了吧。好腾出时间来,今晚给保丁和练勇加餐,每人发一个大杠子馍,一碗红烧肉,四两赊店老酒,犒劳他们一下,以壮士气。”
大家都说江海阔这个安排好,打了胜仗,理应犒赏三军。王掌柜乘机建议,今年灯节燃放烟花,也要到修桥处举办,来一个满堂彩,让裕州商家好好看看,赊店人不是好欺负的。江海阔心想,这个人真是浅见,愚蠢透顶,修木桥已经彻底得罪了裕州商家,又何必大肆张扬,再惹他们生气?看到王掌柜那种兴奋神色,不忍心打他的兴头,压下去心中的厌烦情绪,没有再责怪他。
江海阔命王掌柜去请邱大人,自己和戴广兴、常华远他们先去永隆酒家。路上,江海阔拉下常华远,悄悄地交代他,让他饭后陪邱自厚这个家伙到那个地方消遣,常华远心领神会,对江海阔说,请大少爷放心,常某自会处理。
这一举动,不料想引起了戴广兴的疑心。近一段时间,蔚盛长票号安排广盛镖局做了几笔走镖的好生意,戴广兴已与常华远的关系缓和了许多。但当戴广兴见江海阔与常华远私下嘀咕时,不禁有点醋意,不知道两个人背着自己,又要干啥见不得人的事情。戴广兴的叔父戴二闾与江七爷交情甚笃,自己也与江海阔情同手足。可是,这个江家大少爷不知怎么一回事儿,近来好像要撇开自己,与常华远交往议事,有点蹊跷。见到此情此景,戴广兴心里疙疙瘩瘩的不好受。
接到镇公所的通知,镇上有名望的富商们,很快到永隆酒家聚齐,摆上了五桌酒席。刘世家特意为江海阔这一桌奉上了他家的十年陈酿,戴广兴本来想借此机会,发发牢骚,抱怨刘世家,说他舍不得拿出上次的二十七年老酒,见邱大人在场,忍了下去。他知道,在赊店,没有人不讨厌这个邱自厚,刘世家能在这样的场合下,拿出十年陈酿,已经是大大破例。
席间,邱自厚问刘世家:“我听你弟弟刘世泽说,你们两家生意要合在一起,怎么不见动静啊?”
刘世家说:“是有这么一回事儿。感谢常掌柜为我们合起来起了一个好的店名,我们正在安排人镌刻匾额,择一个好日子,就要合起来了。”
常华远说:“择什么好日子?进入腊月,天天都是好日子。”
刘世家说:“话虽这么说,可年前的生意紧张,没有工夫把头绪理顺。过罢年是酒店生意的淡季,再合起来不迟。到时候,一定请诸位大人前来助兴。”
邱自厚感叹地说:“你们商人做生意,真是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啊!”
戴广兴说:“邱大人怎么文绉绉起来了,我听着酸,得赶紧敬你一杯酒,压一压酸味!”
常华远也说:“邱大人,你是开饭铺不怕大肚汉,把我们这些猪养肥了,你邱大人好宰呀,我看得罚一杯!”
邱自厚与这几个名流嬉闹惯了,接过酒杯说:“诸位不要见怪,我收厘金都是为了皇上效劳,知道你们不喜欢我,那就大口大口地喝酒吧!”
十年陈酿的冲劲儿大,邱自厚痛快地喝了数杯,不多一时,就烂醉如泥,口中流着涎液,脖子一歪,趴到了桌子上。常华远隔着戴广兴对江海阔说:“罢了,邱大人一入醉乡,你安排我的任务恐怕难完成了。”
戴广兴听到这话,忽然明白,江海阔与常华远说的悄悄话,并不是要背自己,不过是让常掌柜拉邱自厚去嫖窑子。这是糟蹋银子的事情,自己不参与也罢,心中的不快很快释然了。
江海阔心中有事儿,任凭众人怎么劝酒,也都是稍稍抿一口,大家都说江家大少爷越来越滑头了。江海阔说:“不是我耍滑头,主要是下午我和戴会首还有事情干,喝倒了,要误事儿的。”
戴广兴见江海阔拉上自己,受到了抬举,心情更加开朗,也帮助江海阔,制止众人向今天凯旋归来的英雄敬酒,两个人都没有多喝。闹腾了一个时辰,众人才意犹未尽地散了场。
好事情不打一处来。上午,山陕会馆又来了一批报名参加团练的,算起来已经有八十多个人了。江海阔叫王掌柜把这些人集合起来,让戴广兴挑拣。
在春秋楼前,戴广兴让报名参加团练的练勇排成队列,开始挑拣合适人选。首先按照个头儿,刷下来了十几个,让这些人出列。再把肥的、瘦的,捏一下筋骨就叫唤的,一个也不保留。挑来挑去,剩下了六十个人。没有被挑上的,吵吵嚷嚷不愿意走,江海阔和王掌柜好说歹说,每人发了二十个铜钱,才把他们打发了。
留下来的青壮年,很有精气神,江海阔看着非常高兴,自封了营管带,戴广兴为禁军教头,分派两个保丁和强良,分别担任街哨、马哨和水哨的哨长。要求人人服从命令,听从指挥,遵从戴会首调教,强化训练。如有违反纪律的,轻则打骂,重则开销。让戴广兴安排,从今天起,带这批人在春秋楼前白天操练,夜里轮流值更。由于喝了点酒,江海阔说话非常啰嗦,不要说这批练勇站得有点立足不稳,就连戴广兴都有点烦。
在戴广兴编排三个哨时,江海阔觉得有点疲惫,回到屋里休息。王掌柜追了进来,对江海阔说:“大少爷,我们为练勇们定做的服装发下去了,他们又吵着说要配发武器。眼下土匪都有快枪了,没有火器不行,你看是不是找门路订一些笨炮?”
江海阔说:“你所有的建议就这一条管用。我已经想好了,咱们没有城墙,搞大炮没有用处,办一些火器还是可行的。我打算等西门蒙斯再来了,向他开口,看看他有没有办法搞来快枪,西洋人的火器质量是上乘的。”
王掌柜说:“你不要怪我多嘴,既然大少爷已经想好了,我就不再多说了。”
江海阔挥挥手,让王掌柜退下,倒头便睡,一口气睡到了夕阳西下。到了掌灯时分,王掌柜把他叫起来,来到春秋楼前操场上。人这么多,往往杂乱,但王掌柜很有办法,用石灰画出了十张方桌,让练勇们分成小组,每八个人坐在一处。江海阔忍住好笑,少不得又对护桥有功的练勇勉励一番,然后犒赏大家。练勇们领了杠子馍、红烧肉和半瓶酒,席地坐在“方桌”上,大吃大喝,大吹大擂,既高兴又新鲜,纷纷感谢江管带的犒赏。
忙活完后,江海阔扒拉了几口饭,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心想今天晚上的好事儿,也不知能不能如愿以偿。心里泛出一阵焦躁。他兀自觉得,这几天操劳有点过度,体力和精力都不很足,若是刘玉坠接纳了自己,一定难以尽兴。于是,自言自语地说,不管它能不能办成,先把自己武装武装再说,免得丢盔弃甲,让刘玉坠耻笑。于是,又扒拉出那个半拉子药丸,想服用一些。掂量了一下,不知道吃多少为宜,从鸣翠楼那里得到的体会是,这东西太厉害,上劲快,且耐久,不敢用得太多。暗暗一笑说,真让冯贵鲜这家伙说准了,用了这药的劲头很大,不管刘玉坠受了受不了,自己就受不了。又转念一想,也不知晚上能不能用得上,反正少吃一点为好。主意打定,又用黄酒和着,吃下了一小块儿,才朝家里走去。
回到后堂,江海阔向江七爷说了团练队伍已经筹备就绪,江七爷说,你好好干吧,赊店街以后就靠你了。说罢,江七爷剧烈地咳嗽起来,江海阔急忙上前给老爷子捶背。大太太吩咐丫鬟备床,江七爷对江海阔说,你去吧,不要紧,有你娘伺候,我睡下就好了。江海阔心中一阵狂喜。江七爷又挥挥手,让众人各自休息。
二姨太、刘玉坠相随出了堂屋,江海阔匆匆赶了过去,穿过两个女人时,有意撞了刘玉坠一下,闪身做了个滑倒的样子,刘玉坠急忙搀扶江海阔,江海阔顺势捏了刘玉坠一把,刘玉坠也紧紧握了江海阔一下,急忙松开。二姨太说,大少爷太累了,赶快回去休息吧。
江海阔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心神不宁地吸了一阵子烟叶,对老婆说,我今天晚上还要到镇公所办公事,不回来了。老婆心疼地说,你也不要太用劲了,当心自己身体要紧。江海阔说,没有什么,累不死人的。说罢,走出门去,老婆在他身后闩上了门闩。
江海阔走出大门,逛了一会儿,又折转了回来。从西侧门一直走到二堂后边,打开招待外客的那个房间,也不点灯,就和衣躺在了床上。这时,药性有点发作,江海阔感到少有的心急。幸亏那次西门蒙斯走后,这个房间还没有住过人,洋人身上留下的那股臊腥怪味儿,熏得江海阔有些憋气,下边反倒好受一些。及至夜深人静后,江海阔悄悄起来,屏息敛气地走到刘玉坠的窗下,用手指在窗户上挠了挠,听到里边已经出现动静,等江海阔去推门时,这门轻轻地“吱扭”一声就开了,江海阔闪身进入了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地方。
次日一早,江海阔又到老表方万勤的太顺馆那里吃了早点。回到山陕会馆,见练勇们在周九和范大头的指挥下,正在操练拳法和阵法,一个个练得满头大汗。院墙内有不少人围观,大声叫好。练勇们在人们的指指点点下,就好像戏台子上的武生,更加逞能,更加雄壮地喊着“保家安民,刀枪不入”的口号,有的练勇干脆脱光膀子,束紧腰带,“啪啪”地把肚皮拍得山响。春秋楼前,荡起一阵阵尘土,颇有一些新气象。
看了一会儿,江海阔觉得既惬意又疲倦,回到自己的那间办公室,倒头便睡,忽悠悠地进入了梦乡。梦中,见刘玉坠笑盈盈地向自己走来,自己上前搂抱着这个漂亮娘儿们,三下两下就把刘玉坠的衣服扒下,急不可待地要行好事,刘玉坠突然变脸,骂道,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连你爹的小老婆也敢偷!又恍惚看到,苗秀才怒目相向,挥舞拳头,要打自己,正要发作,不料大太太、二姨太和老婆孩子一群人,都围到了自己身旁,纷纷向江海阔身上吐唾沫,江七爷则拿着拐杖,狠命地朝自己头上打来,惊出一身冷汗,醒了过来。
正在惊魂未定之时,孙六前来敲门,说大少爷快起来,有人来请。江海阔以为西门蒙斯来了,顾不上思量梦中的情节,一骨碌爬了起来。
正是:
无情时恨上加愁,
有功日得意忘形。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