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占春说:“岂止是惹,他把我搞得倾家荡产了。”
强堂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掌柜,你消消气,说说是咋回事儿。”
高占春说:“消他妈的个×的气,你儿子上七峰山当蹚将了,勾引来杆匪,把我家洗劫一空,还绑了我的票子,老子差点丢了性命!”
赊店一带人,最恨家里有人当土匪,强堂贵说:“高大掌柜,你不要血口喷人,强善坏是真的,但不可能去当蹚将,那是辱没祖宗的事情。”
高占春说:“你不要抵赖,他那副公鸭嗓子,赊店街的人谁听不出来?我认定他当蹚将了。”
强堂贵知道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什么事情都会做得出来,听高占春这么认定,不由得说话的口气软了:“高大掌柜,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要真是他当蹚将了,我先给您老人家赔个不是,等抓住了这个畜生,宰了他,给您解恨!”
高占春冷笑一声:“呵呵,吃了灯草,说得轻巧!我那三百两白花花的银子说没就没了?你得赔我!”
强堂贵说:“你高大掌柜把我剥骨头镟成扣子,也值不了那么多银子,我拿什么赔你呀?”
高占春骂道:“就知道你不愿意赔,那你就拿命来赔吧!”说着,从怀里掏出刀子,朝着强堂贵的肚子,一刀捅了过去。强堂贵肚子一凉,还没有弄清是咋回事儿,就仰面朝天,倒在了岸边的泥水里。
几个人一看大事不好,赶紧过来劝解。那个年轻水手,冲过来拦腰抱住了高占春,没有让他再捅出第二刀。其余人看到强堂贵倒下,以为出了人命,齐声呐喊:“杀人了!”周围人听到喊声,都朝这里跑了过来。
老艄公看看强堂贵肚皮上向外喷血,大喊:“救人要紧!”吩咐其他人把强堂贵抬了起来,往街上奔去。
高占春被年轻水手紧紧抱住,上蹿上跳。年轻水手见众人把强堂贵抬走了,才松开手,立刻撒了鸭子。高占春站在那里,仍然骂声不绝:“老强家,我要是不杀了你们全家,就不姓高!”
江海阔、常华远和王掌柜听孙六说罢高占春找强堂贵报仇的经过,都觉得强善虽然可恨,但去捅强堂贵这个出名的老好人,简直是逮住野猪还愿,找错了人,太粗野,太霸道,实在说不过去。这个高占春的仇报得不是地方,肯定会激起民愤。江海阔气愤地说:“本来还想帮帮他,这样看来,没有必要。今后他高占春就是拉棍要饭吃,也用不着再心疼他。”
江海阔又安排保丁,出去查一查陈小黑、张狗留的下落,如果不在镇上,就说明他们上山当蹚将去了,再找他们的家人,赶快去把他们寻访回来,坚决不能让这三个祸害精继续害人。
送走了常华远,江海阔和王掌柜去了冯贵鲜的广和堂,冯贵鲜陪同他们看望了强堂贵。
强堂贵面色灰白,少气无力,流着眼泪说:“家门不幸,出了孽子啊,让大少爷你们操心了。”
江海阔安慰强堂贵说:“哪家坟里没有弯腰树?这不怪你,怪他自己,高占春不该拿你出气,回头我们想办法收拾他。”
强堂贵说:“收拾人家干什么?不怪人家。”
江海阔劝慰强堂贵好好养伤,说有啥困难找他和王掌柜解决,强堂贵感动得说不出话来。江海阔忽然看到在这个小小的病房里,有一个齐整的姑娘,模样好像刘玉坠,心里好生奇怪,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看得姑娘羞怯地低下了头。但江海阔没有多说什么,和王茂祥王掌柜离开了广和堂,要回到山陕会馆去。
冯贵鲜和强良送他们出了广和堂,强良叫道:“海阔叔,你留步,我,我,我有话要给你说。”
江海阔止着脚步:“这孩子,有话你就说嘛,吞吞吐吐地干什么?”
强良说:“我想报名参加团练,当一个练勇。”
江海阔很惊诧:“你这小子,想当练勇当然是好事,可你的小船不开了?”
强良说:“我爹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即使好了,继续在船上也不起作用了。我一个人开船,挣不了几个钱,连个女人都养不起,早已干烦了。”
江海阔思索了一下:“那我考考你,你说当练勇干什么?”
强良说:“保家安民呀。”
江海阔说:“好,说明你这小子还有思想。要说当练勇,发的饷银并不少,说不定比你开船强。”
强良说:“我也不图挣多少钱,我家老二干了不少坏事,他上山去了,乡亲们肯定恨之入骨,我要亲自把他抓起来,听凭海阔叔你们处置。”
江海阔说:“听你这么说,还真有点大义灭亲的味道。”
强良说:“是啊,我爹反复交代我,不要把仇恨记在高占春的账上,是强善这小子把人家糟害苦了。”
江海阔想了一下说:“参加团练的事情,你也不要急,先伺候你爹养好伤再说。”
强良说:“不要紧的,有人伺候。”
江海阔问:“就是屋里的那个姑娘?”
强良腼腆地嗫嚅着说:“是啊,我们定亲了,她是俺的媳妇。”
江海阔忽然来了兴趣,两眼盯着强良问:“这女孩是不是你在唐河里捞出来的那个丫头?”
强良说:“是的,她是桐柏人,和她母亲两个人生活,当地一个恶霸逼婚,把她娘逼上吊了,她一个人从洞房里跑了出来,誓死不回桐柏了。我爹觉得她很可怜,把她送到了俺姑家里,认了个女儿,俺姑要她嫁给我,算是外甥女随舅了。”
江海阔大笑起来:“你这算是哪门子外甥女随舅啊?强拉硬配的。”
强良说:“反正人家也不嫌我年龄大,已经答应了,俺姑正在张罗着为我们办婚事。”
江海阔说:“千里姻缘一线牵,算你小子有福气,有造化,老叔我等着喝你的喜酒。这样办,你去安排一下,明天到镇公所报到吧。”
强良非常高兴,连连向江海阔作揖:“那我就谢谢海阔叔了!”
江海阔也满心高兴,和王掌柜边走边议论,王掌柜说:“这小子要是不撑船,可惜了一身好水性。”
江海阔说:“不错,这孩子是个好苗子,有点功夫,有一副好身板,当练勇是块好料子。况且他对水路熟悉,可以安排他个水哨的哨长当当。”
二人走到山陕会馆的大门口,见江海龙一个人在等他。
江海阔说:“海龙,你不在店里做生意,来这里做啥?”
江海龙气呼呼地说:“在等你。潘佑仁来了。”
江海阔皱皱眉头,是自己的亲大舅来了。过去,江海龙还和他说“咱舅”怎么长短的,后来,因为裕州和赊店争生意,两家基本上断了来往,江海龙就不再称潘佑仁为舅了,一口一个潘佑仁。
江海阔无奈,只得和江海龙一道回到家里,江海龙说:“我不见他,你去应酬吧。哥,我先声明,潘佑仁要是为咱镇上造桥而来,我不抬举他!”
江海阔说:“好,好,你去店里忙吧。我知道怎么对付他。”
二堂门外,有一乘小轿,两个轿夫正坐在轿杆子上吸烟,见江海阔进来,赶紧站起来笑脸相迎。江海阔向他们略略点了一下头,就进了客厅。
江海阔见到潘佑仁,向潘佑仁鞠躬请安,潘佑仁没有放脸,冷笑说:“海阔啊,你有出息了哇!”
江海阔坐下:“舅舅,你这是什么话?有啥你就直说吧,说完我安排你到永隆酒家吃饭去。”
潘佑仁冷冷地说:“别张忙,我吃不起你江大少爷的招待。”
江海阔仍然和颜悦色地说:“舅舅,不知你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你可以找我爹说说。”
潘佑仁说:“不说你爹这个王八蛋,说来我更生气,我找他说了,他说他不管,把事情推到你的头上,我不找你找谁?”
江海阔心里如同明镜一般,知道他为何而来:“那舅舅你有气就朝我的身上撒吧,该打该骂随你的便。”
潘佑仁见他这么说,气消了一些,语气有点缓和:“我问你,在潘河上修木桥是你安排的吧?”
江海阔说:“是啊,大冷天,四方百姓都要趟水才能过河,修一座木桥,还不是为了方便行人。”
潘佑仁说:“你不要跟我打哑谜,方便了行人,就不方便了行船。运往裕州的货物怎么过?我要求你,马上派人给我拆了!”
江海阔说:“舅舅,这个家我不能当。你知道,修桥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是全镇商家共同催办的。”
潘佑仁说:“我也是代表裕州商家的意思。县城里哪一个人不知道,你是我的亲外甥?你这样办,还要不要让你舅舅在裕州混人?”
江海阔说:“咱们是舅甥爷们不假,在商言商,生意场上无父子。你们裕州商家与我们赊店争生意,已经不止一日了,这个账没法算。”
潘佑仁火了:“别说废话,这木桥你到底拆还是不拆?”
江海阔坚定地说:“恕外甥不孝,你既然是代表裕州商家,我也代表我们赊店商家,你这个要求我不能办!”
潘佑仁站起来,跺跺脚:“那好,你看着办吧,如果不拆这座木桥,可别怪我们裕州商家不客气!”
江海阔也火了:“随你们的便,小毒蛇咬着板凳根儿,有多大毒气都使出来吧,你当我们赊店人怕你们,都是吃饭长大的,不是让人吓大的!”
潘佑仁走出门外,边走边骂:“江海阔,你龟孙的翅膀硬了,管不住你了,我走,咱们走着瞧!”
江海阔的母亲原来立在门外听,见潘佑仁要走,急忙追了上来:“海阔,你这个该杀的,还不赶快劝着你舅舅,吃了饭再走!”
潘佑仁理都不理,“哼”了一声,撩开帘子,进了小轿,吩咐轿夫们:“走,回裕州!”
江海阔站在门边上,冷冷地看着,不动声色。母亲一屁股坐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江海阔过去搀起母亲:“娘,你哭啥,这又不是我们两人的事情,我舅舅也太霸道了!”
大太太抽抽搭搭地说:“我老了,不能没有亲人啊!”
二堂以内,二姨太、刘玉坠和其他几个丫鬟、伙计,都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场舅甥爷们的大战。
正是:
假仇人可以挨刀,
真亲戚也能翻脸。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