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双门店合成永隆统
猛男一个人尝试金刚丸
高占春被蹚将绑票的事情,果然影响不小。虽不是一石激起千重浪,也如同池塘里丢入了一块石头,泛起了阵阵涟漪。粮店街出的事情,一开始在南北瓷器街和东西长春街两条主街传开,很快,七十二街的角角落落,都在议论这件事情。一些商人幸灾乐祸地说,这土匪好像很摸赊店街的底细,怎么一抓一个准,首先拿镇里的一个恶霸开刀?更多的商人充满忧虑,大伙整天“狼来了,狼来了”地谈匪色变,真的来了,才知道确实厉害。老高家的底子并不雄厚,三百两银子就把这一家毁了。虽说高占春的名声不好,但毕竟是街上的商户,一家受难,再没心没肺的人,也不免有物伤其类、兔死狐悲的感觉。看别人遭难的笑话是缺德的,说不定哪一天这种厄运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听到这些街谈巷议,江海阔心里暗暗高兴,真是天助我也,无意间,土匪捉走了一个高占春,其影响力增强了镇公所的号召力,这真是坏事情引出了好的结果。有了一致的公众舆论,亡羊补牢,办团练的事情相对容易多了。
赊店镇的繁华,不是一时能够说尽的。七十二条街,除了贯穿东西的长春街和贯穿南北的瓷器街这两条主要大街外,其余的街道都比较窄小,有些街道横着一条扁担就不容易过去,充其量不过是一条长而又窄的胡同。但是,就在这么狭窄的方寸之地,形成的市场却颇有专业化倾向。方圆百十里的乡民们,如果采买什么东西,只要直接到某一条街去,就可以把自己需要的东西买到手,“河里没鱼市上看”,只有你买不起的,没有你买不到的;只有你不需要的,却有你想不到的。
在这些街上,外路客商的人数并不占比例,但他们却操纵着整个经营活动。除了一些铁木业工匠店铺,粮棉油商行,基本是本地人自己开的以外,茶庄、酒店、药行,主要股份都是在晋商、秦商和闽商等手里。外地的资本在这里运营,当地人一般入股分红,给人家当掌柜。一些大生意,看看站在柜台内的,都是本地人,但他们是“大丫鬟带钥匙,当家不做主”,没有大股东发话,他们不可以参与其业务以外的活动。
临近春节,山西陕西、两湖两广的巨头们,纷纷来到赊店,办理结算、交割银两,听说镇上遭到了土匪袭扰,觉得事关重大,非同小可,当即从权处理,非常支持江海阔办团练。特别是秦晋商户的常驻代表戴广兴、福建商人靳效好,江西会首段如霖、湖南会首徐源湘等人,听了江海阔关于成立三个哨的设想,都觉得切实可行,一致认为,“是懒猫也能避鼠”,有了团练巡逻打更,防患于未然,一旦一处出事,全镇互动,外贼就没有了藏身之地,办团练实在是大好事儿。就连广东会首顾阿谦这个南蛮子,江海阔对他比比划划地讲了半天,不知他有没有听懂,也连连竖起大拇指,称赞江海阔“顶呱呱”,把该出的份例一文不少交上来,决不当“丫丫五”。江海阔更加惬意,没有想到高占春起了这么大的作用,让各省商会以及本镇大商户,化消极为积极,全都出面支持江海阔,办团练的事情很快有了眉目。
在江海阔安排粮店街街长余茂堂,帮助救助高占春以后的几天里,办团练的资金收缴得差不多了,江海阔拿出了办团练的具体方案,同镇上的一批头面人物合计,定下了营管带、哨长和练勇的月例,营管带每月八两银子,哨长每月五两银子,练勇每月二两半银子。别看练勇的饷银不多,一个月的收入也可以抵顶三口之家一年的花销。王掌柜分派人在街上和四外乡里张贴了招子,把征募练勇的条件、酬劳以及其他的事项通报了出去。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街上和乡下的一些青壮年不断有人揭榜,前来应征。不到三五天时间,报名的人数超过了四十人。就连高占春家的两个打手,因为东家已经没有能力养活他们了,也前来投奔团练。
王掌柜在私下里对江海阔建议:“这两个人在街上名声很臭,还是不用的好。”
江海阔说:“正当用人之际,顾不了那么多,曹操用人,不忠不孝只要有本领就行,先把他们收进来再调教。”
王掌柜这个人,做配角很到位,虽然有时把自己的见解向江海阔说出来,但只要是江海阔决定的事情,总是不走样地遵从。但这一次,王掌柜把这两个人记入册子时,在下边重重地画上了一道黑线。
年下越来越近了,市面上一片繁忙景象,商户们进入了购销两旺的黄金时期。
乡下人慌年,方圆二三十里的乡民们天天拥满了大街小巷,男人女人,携儿带女,都前来置办年货,扯衣料,买炮仗,打酒醋酱油,包一些五香八大味。以上这些都属于正常消费,还有来采买锅碗瓢盆生活用品,以及杈扒扫帚牛笼嘴这些春耕备播的生产用品的,仿佛拥到了一块儿,都要在这一段,背来一串串的铜钱,花到店铺里。远处的乡民,来一趟赊店不容易,各处小集镇的商户们成为中间环节,纷纷到赊店来进货,大大小小的街道上,无不顾客盈门,大宗买卖,小宗买卖,批发零售,应有尽有。掌柜和顾客,讨价还价,唇枪舌剑。到了下午时分,大车小车,驴驮马载,散向四方。另有一些小货郎担儿,不可能驮载大件的笨重商品,瞄准了纸坊街,纷纷前来办“码子”,就是在腊月二十三这个小年的前几天,把用宣纸、红绿黄纸印刷好的灶王爷、灶王奶奶,还有春联,成卷子采购,配上其他年货,摇鼓吆喝,到乡间游走。
一连二十几天的好生意,无论买卖双方,全都处于一种兴奋状态。赊店街上的商人使尽浑身解数,争相展示促销手段,大放血,大甩卖,买几送几,高叫着“走过路过,不可错过”,招徕过往的行人,一家家叫得山响。有些商户为了抢生意,在一些稍微宽一点的街道上,干脆把小商品摆到了店铺前,摆放在行人的眼皮底下,恨不能把人们袋子里的铜钱全部掏出来。这种做法,把街道搞得更加拥挤不堪,镇公所的人法不罚众,实在无可奈何。还有边边角角里那些卖五料面儿的,卖响针的,同样摆着地摊儿,唱着诙谐幽默的生意小调儿,招徕顾客。偶尔一声炮仗炸响,一定是小孩子们的作为,人们也不以为意。总而言之,全镇内外,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全套生意形成的杂乱无章的大合唱,从早到晚,闹闹腾腾,一刻也不停息。生意如此兴隆,当然是商户们最高兴的,街道上的商家,不论是坐摊儿生意,还是做豆腐、打麻油、下粉条的,以及那些饭馆、茶楼的劳工,无不起早贪黑,忙得焦头烂额,不可开交。
江家的生意有弟弟江海龙照顾着,江海阔可以撒手不管。前几年,江七爷还偶尔到店里去坐坐,现在这个老爷子的身板一天不如一天,再也不到店里去,连出门活动活动身体都很少有了,里里外外全靠江海龙一个人支撑着门面,好像这生意就是他一个人的。好在江海龙是个既精明又能干的实诚人,非常包涵这个同父异母的兄长,从来没有抱怨过江海阔,并且又有郝管家这样忠心耿耿的伙计,里里外外打理得让人放心。有了这两个人的通力合作,江海阔才能够腾出身子和精力来忙镇里的事务。私下里,江海阔的老婆没有少嘀咕,说老爷子百年以后,如果要分家了,他们两口子什么也不知道,肯定会吃大亏。江海阔说她“妇人之见”,谅江海龙也不敢胡作非为。再说,弟兄二人,一个打里,一个打外,是一种好的搭配,自己在镇里当家,大树底下好乘凉,没有自己的支持,他江海龙生意做得好不到哪里去,这一点江海龙应当是十分明白的。
这一段时间,江海阔虽然事务缠身,心里却总惦记着那个俏丽风骚的刘玉坠。闲暇时刻,手心里被刘玉坠认可的那一捏,时时产生微妙的感觉,让江海阔心旌神荡。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一夜并卧,再也不能,让江海阔真正体验到了百爪挠心的滋味。时时泛起的熊熊欲火,烧得江海阔心焦火燎。可是,因为老爷子在家里,自己只有对刘玉坠眼馋的份儿,却不敢贸然前去幽会。
这一天,江海阔刚刚安排过王茂祥王掌柜找一批人,把城北通向潘河北岸的那个木桥搭起来,又看到前来报名参加团练的人不少,放在心中的大事都可以展开了,心情猛一宽松,忽然动念,要调剂一下自己的精神。于是,让镇公所里的其他人继续办理这两宗事儿,自己去找厘金局里的邱大人。
你如果问问赊店街的人,大家最讨厌谁?大家可能众口一词,没有人不讨厌两个人,一个是高占春,一个就是邱自厚。讨厌高占春,因为他是一个地痞无赖,猪不吃,狗不闻;讨厌邱自厚,因为他什么事情都不干,职业就是向商家摊派银两,坐收厘金的头目。
赊店这地方,因为水路、陆路交通便利,自成体系,唯独缺少的是官府衙门。这个邱自厚邱大人,是在赊店街唯一能够代表官府的人。他的年龄与江海阔相仿,都是当地人称为“骂年”的年纪,四十五岁。赊店一带,凡死了亲人,有六个悼念日子,每逢七天,每逢八天,都要祭奠,过了最后这一天,就剩下周年、三周年了。悲痛的心情由高潮转入低潮,通过一系列悼念活动以后,渐渐地抛到了脑后。前四十五天最重要,叫做过“头七、二七、三七,头八、二八、三八”,“三七二十一,三八二十四”,凑在一起正好是四十五,所以这个四十五是个不吉利数字,大家都挺忌讳,到了这个年龄,一般不说自己四十五岁,说成是过“骂年”。
邱自厚是湖北孝感人,没有多大学问,大约是拿银子鬻的爵位。准七品官员,听从曹知县的调遣。他来赊店已经有四年多了,打着县府衙门的旗号,其实是山高皇帝远,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多年以后,赊店上年纪的人都记得,这个邱自厚瘦猴脸儿,长眉毛,高颧骨,大黄牙,蓄有一挂稀疏的山羊胡须,一副怪相。面皮是泛黄的,两只眼睛却泛白,黑眼珠小了,给人以淫邪的印象。说他淫邪,一点也没有说错,这个人好色出名,歪点子多出名,贪婪出名。在他的行辕里,没有带家眷,却安置了两个姑娘伺候。可他并不满足,把窑子里的小姐们嫖个够遍儿,只要有了新手,都要前去享用一番。反正用不着他花银子,自然有商家请客。
尽管高占春和邱自厚都惹人讨厌,但赊店街的人对待他俩的态度是不一样的。高占春可以躲,邱自厚却躲不得。不仅不能躲,还得巴结,因为人家代表官府啊,交皇粮国税,是百姓的义务,你敢抗吗?你敢犯上作乱吗?所以,商家为了少交一点银子,偷漏点厘金,大家都要在邱自厚身上下工夫。花小钱是为了省大钱,交多少还不是邱大人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