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候选人张榜公布时,却杀出了个“程咬金”。这个“程咬金”不是别人,而是他的儿子,大学毕业的柳宏新。他竟然一声不响地从天而降,一见面就说要参加竞选。柳学成以为他说着玩儿的,没当回事儿。一看他认真的样子,就慌了。而且,柳宏新递交了十人联名的提请名单。这问题就复杂了。柳石磙他可以不把他当回事儿,儿子柳宏新他就不得不把他当回事儿了。当回事儿,还不是因为害怕儿子和他竞争,而是觉得丢人。他家好不容易出了个大学生,毕业时正好赶上不分配,不分配就不分配吧,他找了一个战友,在省城给他安排了一份工作。儿子在省城工作,是他家的荣耀,他母亲柳乔氏整日炫耀,这省城好像就是他们家的。他虽然觉得母亲有些过分,但是心里还是很受用的。可是,柳宏新在省城干得好好的,竟然说辞职就辞职了,事先招呼也不打。辞职也罢,有本事你出去闯荡啊?竟然回来和他竞争村主任,还十人联名推荐,搞得很正式。这样一来,内定的候选人柳石磙就得取消了。因为正职选举,只能有一个候选人。父子二人竞争一个村主任,这世道究竟咋了?这不等于“弑父篡权”吗?
柳学成一气之下病倒了。躺了两天,觉得光躺着也不是个事儿啊,想通过乡党委的组织部门做做工作,于是就直接找到了书记。书记是新来的,姓单,过去支持他的陈书记已经提拔到外县当副县长了,选他出来的罗书记已经当县长了。这单书记当然对他的过去不了解,一番话差点没把他气背气。
单书记说:好啊,青出于蓝胜于蓝,你应该高兴才是,谁还不盼着儿子比自己出息啊。这下咱们乡里基层组织建设可要出经验了。大学生回乡当村官,全陈州县第一个。当时县里正推荐处级后备干部,单书记正找不到去见组织部长的机会呢。他一听柳学成汇报,马上表态说:我全力支持你们,这就去县里汇报。大学生村官,正是国家加强基层组织建设的一个重大举措。组织部门正找这方面的典型呢。
“偷鸡不成蚀把米”,柳学成只好面对现实,背水一战。心想他的老基础还是有的,咋也不会输给一个毛头小伙儿。残酷的现实,他不得不把儿子当成对手。他一回村就召开班子会议,统一思想。会议主要议题:传达书记对公选的指示。他说:书记说了,还是支持老班子工作,柳宏新回来也是凑个热闹,并不是真心想当干部。大家一定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各组做好工作,村里主要领导包组,各组组长一定要一户一户地走到,保证万无一失,与乡党委保持一致,实现乡党委人事安排的意图。
柳石磙的任务是包我干娘。他领了任务,就到了我干娘家。因为我干娘是他亲大娘,柳学成才把做我干娘工作的任务交给他。柳学成知道,选举时,我干娘肯定参加,肯定不会找人代替。她会亲自投上神圣的一票。不是因为别的,因为她是主人,听党的话。
新生代柳宏新也不甘示弱,拉上柳学习的小儿子柳宏明,就等于拉住了柳圈儿那一门人。这胡桂荣是柳圈儿的弟媳妇,柳宏明就是胡桂荣的婆侄子了。那胡桂荣在柳家集是有名的阿庆嫂,做“思想发动”工作是一流的。再说,柳圈儿原本对柳学成就有意见。柳宏新还拉着胡丽丽的娘家侄女胡莎莎,这就拉住和胡家有裙带关系的人物柳抓钩。拉住了柳抓钩就稳住了柳铁锨那一门人了。除此之外,他还把柳宏旗也拉上了。这柳宏旗是个精明人,继承祖业,他爷爷是柳家集代销点的人,他爹也开了杂货部,到了他手上竟然开起了超市。你想,那超市肯定人气很旺,又加上他和柳国强走得很近,这县里的关系也能用上。不但如此,而且柳宏旗的干亲家也多。这些人的关系一扯,便扯住了柳家集相当一部分人。
那胡莎莎也得了柳宏新的令,直奔我干娘家。柳石磙前脚走,她后脚就来到了。进了我干娘家就开始扫地,收拾东西。我干娘说:莎莎,你咋来了?
胡莎莎说:司令奶奶,我来看看你。
看俺,坐下来歇歇啊。
你这里还有坐的地儿吗?别拾柴火了,都没下脚的空儿了。你看咱街上都烧煤气了。让俺抓钩叔给你买个煤气罐,要不我给丽丽姑说说?
丽丽说要给俺买,俺不要,烧煤气多浪费啊。烧柴火俺一分钱都不花,不就是活动活动手脚啊。你家要是缺柴火,就拉去烧吧。
俺家烧的是气儿,不烧柴火。司令奶奶,俺来给你报喜了。
这闺女,给俺报啥喜啊?
你啊,老模范,听党的话,跟党走。现在,党的基层组织建设,实行民主,连村里的干部都叫群众自己选。咱可真是当家做主了,这还不是喜事啊?
我干娘刚听了石磙说要选干部,话到了这闺女嘴里咋变得恁中听呢。我干娘就问,咋选啊?
到时候发票,一人一张,你想选谁,就在名字后头画钩。
俺不认识字啊?
到时候,我对你说咋画。我干娘“嘿嘿”一笑说:你对俺说都选谁啊?
选柳宏新啊,大学生,喝的墨水多,懂的政策也多,脑袋瓜儿好使,还年轻。他能领着柳家集发展经济,让大家都过上富日子。现在上级重视年轻干部,人家外边啊,二十八岁都当县长了。咱这集上也需要年轻干部。
他爹不是干得好好的吗?他咋回来和他爹争啊?
司令奶奶,这才叫民主,公平竞争,大家信谁选谁。爹不爹、儿不儿的没关系,国家给咱老百姓的权利越来越大了。咱是主人,得当好这个家不是?
哦。俺知道了。
要不,我把柳宏新的名字写出来,到时候你看着跟这一样的,就在后面画个钩。
哦。你把柳学成的名字也写下来。点点的是柳宏新,画圈儿的是柳学成。俺心里就有数了。
胡莎莎笑着说:司令奶奶,你真聪明啊,比年轻人都清亮。
那是,俺还小着哩,等着享大福哩。
选举那天,柳学成父子由暗赛变成了明争。柳学成仍旧是外面套着西装,里面穿着秋衣,正式上场。而柳宏新则穿着一身商务休闲装,既不十分正式,也不过于休闲,自然得体,大家看着顺眼。接下来就是演讲了,柳宏新的演讲当然比柳学成精彩。什么要实现三通,电话通、网路通、排给水道通,还要开一条新街,筹建一个农贸大市场、物流中心、电视卫星接收站。还要规划柳家集新区,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成立新农业合作社,筹建文化大院,结合文化下乡活动,请剧团来唱戏。咱柳家集逐渐实现城镇化,咱将来和大城市也没多大差别,只能比大城市的空气更清新,出行更方便。北京市是全国最大的城市吧,出门就堵车,咱这里啥时候都不会堵。他说这些大家都相信,因为老人们都记得当时土改时区长助理老陈说: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洋犁子洋耙。这些阳会儿不都实现了吗?这些老人不觉得柳宏新是胡说的,年轻人更是摩拳擦掌,何况有些东西已经走进了他们的生活。
柳学成知道什么是互联网?什么是物流中心?什么是地面卫星接收站?他听着儿子的演讲,强作镇定。
到了发票时,柳石磙说:大娘,你不识字,俺帮你画。胡莎莎说,司令奶奶,你可要看准了。要不俺替你画?
我干娘手拢了拢头发,“嘿嘿”一笑说:俺自己当家,自己画。
唱票时,柳宏新的票一出现,柳学成的脸色就白了一层,随着柳宏新的票越来越多,柳学成的脸色越来越白。最终,柳宏新以一票之多“抢”了他爹的班,这在历史上不算稀罕事儿,但是在柳家集却成了大新闻。柳学成当场晕倒,被抬进了医院。从医院里出来,就把支书的位置让了出来。当时,柳宏新还不是党员,柳学成全面“逊位”,柳宏新主持全面工作,党务这一块儿还是由副支书柳头管着。慢慢地一班儿老人都觉得跟不上形势,自觉地退下来了。柳鲜花一心一意地当乡医,她的班儿交给了她婆家的堂侄儿媳妇胡莎莎。
我干娘的一票,改变了柳家集的历史。
去年,柳宏新才被正式批准入党,当上了柳家集的支书。当然,也是陈州县第一个大学生支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