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不愿示人的秘密突然被看穿，林清寒一下子没有了精神，软软地靠在座位上，不再说话。
小雨敲打着车窗，更让她心底的感伤涌动，潮湿了眼睛。林清寒望向窗外，久久凝神，像是看着一个地方，实际上眼神空空的，只有凌乱的雨滴在耳边，凌乱的心在胸膛。
车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要去哪里。
良久，郑信还是那副随意平和的态度，问道：“又在回忆？”
其实，郑信的话语里增添的是柔和，但是林清寒固执地相信那是他习惯上的平和。林清寒一动不动，像是没有听到。郑信也没有追问，大概过了三分钟，林清寒说：“我没有未来可以设计，所以只能回忆。”
继续沉默，又过了三分钟，林清寒接着说：“其实，我每天就靠回忆活着。”
如果不是林清寒，郑信会讲出一些大道理，什么境由心造啊，什么性格决定命运啊，什么幸福掌握在自己手里啊，等等。但是对方是林清寒，是个几乎与世隔绝的人，活在自己的心灵空间，严丝合缝的，自己不出来，别人也进不去。所以，郑信只是深深地吸了口气，用鼻孔重重地呼了出来。这股气流，给林清寒的心带来了一个小小的冲击波。
不知不觉的已经中午了，郑信把车停在一家咖啡屋，两人进去后，林清寒先去了洗手间，主要在镜子前对自己行了半天注目礼，用水顺了顺一头披肩波浪，她没有忘记给自己解释这种动作：与男人无关，也与爱情无关，只因我是女人。
走进房间，雅致的布置和餐台上一株静静开放的玫瑰花让林清寒感觉很舒服。她无声地坐在郑信的对面，垂目望着眼前的玫瑰，有点拘谨。毕竟，她还没有过单独、这么近距离地与自己的上司面对面坐在这样浪漫无边的地方。而且这个比自己大十岁的男人，除了成熟、成功的特有魅力外，还一直默默地关注着自己。虽然林清寒常常会把这样的闪念用摇头的方式驱走，但是，并不能摇去事实的存在。
她的眼睛定格在玫瑰上。其实，眼前物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有个东西能接住她的眼神。
还是郑信打破了沉默说：“走错地方了啊，这是情侣倾诉衷肠、玩浪漫的地方，呵呵。”
“呵呵。”林清寒也跟着笑了笑，喝了一口柠檬水，说：“郑书记也喝点水吧。”
郑信不满地笑着摇摇头，说：“你也太能煞风景了，这一声郑书记，让我感觉是在办公室里，哈哈哈。”
气氛终于变得轻松起来，林清寒的坐姿也不再显得僵硬。她发现，原来郑信的笑有两种，此时的笑容与工作中的笑是完全不一样的。眼前的他，淡去了严肃，却是那么一个潇洒倜傥的美男子。
林清寒也轻松了一些，有一丝女人特有的矜持挂在脸上。在这样的环境中，很有女人味。林清寒也觉得，一种久违的、柔柔的东西在心中轻荡，一边想摇头摇去这种感觉，一边却又本能地想抓住这眼前的幸福。
本来，她一直好奇，与郑信双双留下又那么不期而遇真的是巧合吗？但是此刻她想，管他呢，巧合也好，人为也好，总之，这种浪漫，她很喜欢。
两杯法国干红下肚后，林清寒说：“这酒的味道怪怪的，头晕了。”
“那就不要喝了，可能是不习惯。”郑信说。
林清寒点点头，脸上飞起了红晕，露出一点慵懒态，一缕头发软软地滑到脸上，一个与平时个性、干练不一样的林清寒，完全是一个温柔的小女人的样子。郑信看着她，脑海中出现几句晋曲：“昔宿不梳头，丝发披两肩，腕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林清寒又喝口柠檬水，说：“不好意思，郑书记送我回去吧，我真的头晕。”
他们都有点意外，林清寒有点酒量大家是知道的。林清寒也说：“不该的呀，两杯红酒而已。”说完尴尬地笑了笑。
郑信说：“洋酒嘛，呵呵，我也不习惯。”
来了一个小时，他们一共也没说多少话，各自感受着每句话带来的气流，那种莫名的情愫在空间里飘浮着，他们同捕捉，同感受，原是不用多说话的。
郑信说：“好吧，我们回去，你大概是要感冒了。”他过来扶她起来，她没有拒绝，很依赖他送来的一臂之力。虽然保持了很尊贵的姿势，但那姿势是郑信用力托起的。
记得在一次工作餐上，史青山说：“没事，喝多了我背你走。”林清寒当时笑着说：“美死你吧，我坐到天亮再走，也不会歪歪扭扭地走。”虽是玩笑，却也道出了林清寒视自己形象、声誉如生命般宝贵。所以，郑信用力地托着她，保持她的姿势。
把林清寒送到房间，看着她蜷缩在被窝里，知道这个平日里多忧郁的女人，淋了雨后真的感冒了。
郑信出去一会儿，就送来了感冒药。他细心地用两个杯子把水来回倒了倒，喝一口试了水温，把药送到林清寒嘴边。
林清寒没有张口，眼神迷离地望着郑信，如水一样的眸子，看得郑信心里乱乱的。但是他毕竟是成熟而又理智的，继续小声说：“清寒，快吃药。”
林清寒眸中那一池柔柔的水终于溢满而落，她想起那年，大程喂她吃药，说快吃药，听话。她看着大程手里已经掰成两半的药片，撒娇地说，要掰成四瓣才吃。大程溺爱地把药片掰成了八瓣，把小小的八个药粒分次送到林清寒嘴里。
想到这里，林清寒看着郑信手中的胶囊，浅笑了一下，一抹调皮写在脸上，说：“把胶囊换成药片吧。”郑信不解地问：“哪一种药片，这个不是很好吗？”林清寒倚病卖病，并不回避自己的心情，说：“药片可以掰成八瓣来吃。”
林清寒的话里充满幸福感，郑信知道她又陷入回忆里去了。一个没有未来的女人！一个靠回忆活着的女人！
眼前的女人，那么美丽如水，柔情无限。郑信看着她，不自觉地说：“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能再造你的幸福！”
林清寒幽幽地说：“有人更需要你创造的幸福。”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郑信的手机响起，他自然地说：“老婆你好吗？哦，谢谢关心，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办，明天回去。再见老婆。”
这时，林清寒已经自己把药吃下，问：“你还要待一天啊？”郑信才意识到为了林清寒向妻子撒了谎，自己并没有征得林清寒的同意。他希望林清寒能领会他的意思，并且也正好有这个想法。可是林清寒不置可否，自己到卫生间去洗换下的衣服。
房间剩下了难堪的郑信。他笑自己怎么像个高中生一样，把一切搞得这么月朦胧、鸟朦胧的。
郑信想起三年前调到政法委工作，开会时见到林清寒，先是因为她的气质和美貌让他记住了她，然后又因为她的发言让他对她高看一眼。她讲话思路清晰，见解独到，全面又简洁，显示出她的干练。再往后，是听说了她的故事。由欣赏加上同情，他从心里自然地关心起这个下属。
三年来，他目睹了她严谨的工作作风和生活作风，在对她的态度上平添了几分关爱。不多的几次“保重”的短信，虽然后来再没有收到回复，但是他知道，这是独居的林清寒对她自己的近乎苛刻的要求。就这样，郑信仍然感觉到还有一个宝贵的因素，那就是林清寒已经不把他当外人了。
郑信也检讨过自己，问自己是不是喜新厌旧、是不是感情太滥，回答当然是否定的。
这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感觉，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就这么一来二去，自然而然地产生了感情。他并不奢求与她能有怎样的故事发生，却很在乎看她一眼，听她说句话，想用自己的方式温暖她的心灵，也温暖自己的心灵。有了这种想法和依恋，郑信突然觉得自己的内心深处一直是孤独的，很需要一个温暖心灵的红颜知己。如果生命里注定会有那么个人出现，除了林清寒，不可能是其他谁了。
郑信看她专心洗衣服就说：“我也不帮你了，我下午有些事情，晚上我请你吃饭，明天陪你去翠微大厦。”
林清寒没有抬头，说：“好的。”一副故作轻松的样子，又像是领了工作任务一样很端正的样子。郑信却看出她装得太假，“好的”两个字是心理斗争的结果，洗衣服的过程正是心理斗争的过程，她不抬头，看似若无其事、轻描淡写的样子，实际上是她不敢抬头，她如此大胆的决定是超出她的心理底线的。他了解她，也表示理解她。
林清寒的理智清楚地告诉她，不能这样，但是感情却背道而驰。林清寒就是在这样复杂心情的煎熬中，沉重得抬不起头。
郑信说，我先回房间休息一会儿，你也要休息一下。郑信说完似有期待地停在原地，见林清寒还在搓揉那件大概已经搓揉烂了的衣服，就带上门出去了。
林清寒晾上衣服，很疲惫地歪到床上，感冒药里镇静的成分让她乏力欲睡。
短短几个小时，她经历了感伤涌动、突然的浪漫和久违的期待这多种折磨人的感情，又只能默默隐忍。原本脆弱无比的心，为了那可怜的自尊，这些年裹得严严的，束之高阁，却在瞬间被人看穿，洞察到她的伤痕累累，又在玫瑰和红酒的熏染中，眩晕起来，以至于失态。
林清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她睡得沉沉的，一个质量很好的睡眠，并且是自然醒。神清眸亮却绵绵无力，不知今夕是何年。想起这一天如梦，迷迷茫茫地飘。
轻轻的敲门声传来，门开处，是郑信清澈的眼和温和的笑。林清寒客气地让路请进，低头去接水，一副招呼客人的样子。
郑信说：“别客气了吧，你也该饿了。”
林清寒一觉醒来，就已经把自己调整到了原来的位置。她轻问：“你吃了吗？”
“六点开始，半小时敲一次门，怕你饿肚子，又不忍惊扰你的美梦，看你的气色就知道睡得很好。”郑信含笑望着她说。
林清寒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一天来的思想的碎片，临睡前还在脑海里纷纷攘攘的，近四个半小时的睡眠，竟然一觉无梦。所以老实地说：“我没有做梦，光睡觉了，睡得真好。”
郑信看着穿着一身洁白睡裙的林清寒，长发随意地垂在脸上、胸前、背后，整个人慵慵懒懒的样子，加上从他进来就一直低眉垂目的，他心底那种男人的温柔已经被眼前这个女人全部发掘出来了。那一低头的温柔，那无限娇羞，原来生活中的林清寒是这样一个女人！
林清寒感觉到郑信清澈温和的眼神正在悄悄地变化，除了怜爱，还多了两簇火苗在蹿动。林清寒慌乱又理智地说：“郑书记，我们去吃饭吧。”
他们已经走过了激情燃烧的岁月，而且肩上背负了太多太多的东西，让他们不能放任自己而被激情撞了腰。
林清寒清楚，他们之间不会有事情发生。而郑信，更多的是尊重林清寒的决定，他不想让她受到来自他的伤害。
晚餐很简单，林清寒刚入座就说：“明天一早想回去，或者，今天连夜回去。”郑信明白她的意思，怕家那边的人对他们双双没有如期回去产生看法，于是理解地点头说好。林清寒特意提醒说：“你可以后天回去。”郑信笑了，林清寒也笑了，却各有各的心事。
林清寒是连夜坐火车回家的。下车后是上午十一点，直接赶到单位。林清寒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电话叫办公室主任过来，问了两个信访件的处理进展，向主要领导汇报了学习和考察的情况，就回家了。
工作有时候是形式，但是今天在单位出现一下，很重要，林清寒想。
林清寒佩服自己的果断，就像佩服自己利用摇头能摇去杂念一样。她毅然决然地斩断情丝，或许两个当事人是痛苦的，但是，他不能说她错。因为，郑信知道，其实自己也玩不起这个游戏。
林清寒翻开日记本，写下了这美丽的感受：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很多种，或复杂或简单，或长久或短暂，有君子之交更有利益组合，可以说是形形色色。
也有一种关系，就一个“美”字。这种关系，开始于无意，发展于无形。
正所谓：无色无为无求无形希望还能无尽，有理有节有义有诚但愿还能有痕。
不不，这种关系无尽无痕很美，有尽无痕也很美啊。
此时的郑信，无所事事，准备出发。郑信的爱人是报社的主编，他的大学同学。两人珠联璧合，事业上比翼双飞，一个儿子正读高中，品学兼优。这个时候他是万万不能节外生枝的。他也知道男人是有条件逢场作戏的，可是，他与林清寒偏偏不是戏中角色，他们互相倾慕着，尊重着。如果处理不当，就一定会伤害到太多无辜善良的人，他们自己也会受伤。
郑信在矛盾中居然默默地对林清寒说了谢谢，却像个大孩子一样大声念诵着：“情惹了肺腑，意染了衷肠，相爱却不能够，唉！”他开始收拾东西。打算早点出去，给儿子买份礼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