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年后安妮和戴安娜还经常回忆起她们在城里逗留的那些日子,这段时间自始至终都充满了喜悦。星期三巴里小姐带她们去了博览会,在会上待了一整天。
“博览会太棒了。”后来安妮向玛瑞拉讲述说,“我根本想象不出这么有趣的东西。说不上什么东西最有趣,我觉得我最喜欢马展、花卉展,还有刺绣品展。乔西·派伊绣的蕾丝获得了一等奖,我由衷地为她高兴。我也为我的高兴而高兴,这说明我进步了,能够分享乔西的成功,你想不到吧,玛瑞拉?哈蒙·安德鲁斯先生种的格拉文施泰因苹果得了二等奖,贝尔先生养的猪得了一等奖。戴安娜说她认为主日学校的主监因养猪而得奖真是可笑,我却看不出有什么可笑的,你呢?她说,以后只要他一本正经地祈祷,她就会想起这件事。克莱尔·路易斯·麦克弗森的绘画也得奖了,林德太太的自制黄油和奶酪得了一等奖。可以说艾文利人的成绩斐然,是不是?林德太太那天也在,我在一群陌生人中间看到她那熟悉的面孔,才知道自己有多喜欢她。那里人山人海,玛瑞拉,我觉得自己就是沧海一粟。后来巴里小姐带我们去大看台上看赛马。林德太太不愿意去,她说赛马是坏事儿,作为教堂的成员,她觉得以身作则远离赛马是她义不容辞的责任。不过看赛马的人好多呢,我相信没人会注意林德太太的缺席。不过,我认为不应该经常去看赛马,因为赛马太吸引人了。戴安娜兴奋得很,用一毛钱跟我赌那匹红马会赢,我认为它不会赢,不过我拒绝打赌,因为我想把全部经历都讲给阿伦太太听,我确信打赌的事是不能告诉她的。不能告诉牧师妻子的事总是不对的,有个牧师妻子做朋友就像多了一份良知。幸好我没打赌,因为那匹红马真的赢了,我会输掉一毛钱的。所以,你看,美德自有回报。我们看到一个男人乘着气球升上天空,我希望能乘气球飞到天上,玛瑞拉,那才真叫刺激呢。我们还看见有人算命,给他一毛钱,有只小鸟就会把你的命运衔出来。巴里小姐给了戴安娜和我每人一毛钱,让我们去算命。我的命运是嫁给一个黑皮肤的有钱人,过漂洋过海的生活。我仔细观察了我看到的所有黑皮肤的人,但谁都不喜欢,不管怎么说,我觉得现在就寻找他也未免太早了。哦,这一天真让人永生难忘啊,玛瑞拉,我累得晚上睡不着觉。巴里小姐实现了诺言,让我们睡在客房。房间雅致极了,玛瑞拉。不过,不知怎么的,在客房睡觉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好。这就是长大的坏处,我开始体会到了。小时候特别向往的那些事情,实现之后,好像并不是那么有趣。”
星期四女孩们去了公园,晚上巴里小姐带她们去音乐学院听音乐会,一个著名的顶级女演员在那里演唱。在安妮看来,这个夜晚是个充满快乐的缤纷幻景。
“哦,玛瑞拉,那是难以形容的。我甚至兴奋得说不出话来,由此你就能明白那是什么样的场面了。我只是入迷地静静坐着。赛利特斯盖夫人美丽绝伦,穿着白色的缎子,戴着珠宝。她一开始唱歌,我就什么都顾不上想了。哦,我无法描述我的感觉,不过,我好像觉得做好人再也不是什么难事了。我抬头看星星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我热泪盈眶,哦,那是幸福的泪水。音乐会结束后,我觉得无比遗憾。我跟巴里小姐说,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还能再去过平凡日子,她说,她认为我们去马路对面的餐馆吃冰激凌可能会有所帮助。这主意听起来很没想象力,不过让我吃惊的是它确实有用。冰激凌很好吃,玛瑞拉,晚上十一点坐在餐馆吃冰激凌是多么快活、多么奢侈啊。戴安娜说,她认为自己是为城市生活而生的。巴里小姐问我的想法,我说,我必须认真地考虑清楚,才能告诉她我的真实想法。于是,上床后我好好考虑了一番,那是思考问题的最佳时间。玛瑞拉,我的结论是,我不是为城市生活而生的,对此我很高兴。偶尔在晚上十一点去高档餐馆吃冰激凌是挺不错的,但通常情况下,十一点的时候我宁愿在东厢房酣睡,而且,即便睡着了也能隐约意识到,星星就在窗外闪烁,风儿正在小溪对面的冷杉林中吹拂。第二天早上吃饭的时候我就是这么跟巴里小姐说的,她笑了。我说什么事儿巴里小姐都会笑,就算是最严肃的事情她也会笑。我可不喜欢这样,玛瑞拉,因为我不想显得滑稽可笑。不过,她是最好客的人了,对我们可是盛情款待呀。”
星期五是回家的日子,巴里先生赶车进城来接姑娘们。
“哎,我希望你们过得开心。”巴里小姐道别时说。
“我们的确很开心。”戴安娜说。
“那么你呢,小安妮?”
“每一分钟都开心。”安妮说,冲动地用胳膊搂住这位老小姐的脖子,亲了亲她布满皱纹的面颊。戴安娜从来不敢做出这样的举动,安妮的放肆让她吓了一跳。不过巴里小姐很高兴,她站在阳台上,目送马车驶出视线,然后叹了口气,回到她的大房子里。缺了那些生气勃勃的年轻人,屋里显得空荡荡的。说实话,巴里小姐是个相当自私的老小姐,除了自己她从不关心别人。她只看重那些对她有用或是能取悦她的人,安妮取悦了她,因此深得这位老小姐的欢心。不过巴里小姐发现,自己想得更多的,不是安妮的奇谈怪论,而是她饱满的热情、真挚的情感、迷人的小小举动,还有她眼底唇角的可爱。
“那时听说玛瑞拉从孤儿院收养了一个女孩,我还认为她老糊涂了。”她自言自语道,“可现在我觉得她终究是对的。如果我家里一直有个安妮这样的女孩,我会更快乐、更幸福的。”
安妮和戴安娜觉得回去的路程和来时一样惬意——实际上更惬意,她们高兴地意识到,家正在路的尽头等着自己呢。他们穿过白沙镇拐上海滨大道时正是日落时分,远处金黄色的天空下,挺立着艾文利黑黝黝的山丘;在他们身后,月亮从大海中缓缓升起,海面被月光映照得一片光亮,显得圣洁美丽。蜿蜒曲折的道路上,每一个小湾都是一处涟漪欢跳的奇景。在他们脚下,海浪拍在岩石上,碎成千万颗水珠,发出悦耳的哗哗声。新鲜的空气中弥漫着大海的浓烈气息。
“哦,活着真好,回家真好。”安妮低语。她走过溪上的木桥时,绿山墙厨房的灯光冲她亲昵地眨眼,欢迎她的归来。透过敞开的屋门,可以看到壁炉里火光熊熊,温暖的红色火焰驱赶了秋夜的寒冷。安妮欢快地跑上小丘,冲进了厨房,热腾腾的晚饭已经端上了桌。
“你回来啦?”玛瑞拉说着放下她的毛线活。
“回来啦。哦,回家真是太好了。”安妮高兴地说,“我想亲吻所有的东西,包括那只钟。玛瑞拉,一只烤鸡!你不会说这是专为我做的吧!”
“是的,是为你做的。”玛瑞拉说,“我想坐了那么长时间的车你该饿了,需要吃点美味可口的东西。快去把外套脱了,马修一回来我们就吃晚饭。我得说,很高兴你回来了。没有你家里冷清得可怕,这四天过得无比漫长。”
晚饭后安妮在炉火前,坐在马修和玛瑞拉之间,事无巨细地向他们讲述了她做客时的见闻。
“我过得快活极了。”她幸福地总结说,“我觉得它标示着我生活中的新纪元,不过,其中最好的那部分就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