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自那次和赵大根交谈之后，的确没有再发现他在四海商场卖过黄碟。不过，她知道，他经常时不时地被警方传唤，什么结果并不清楚。周慧莎还清楚另一点，赵大根是个孝子。那次在市二院，她亲眼看到赵大根背着他白发苍苍的老娘，上楼给老人看病。周慧莎二话没说，伸手塞给赵大根二百块钱，扭头走了。自此，赵大根在四海商场的角角落落，见人就说周慧莎是大好人大善人。说多了，这些话就自然会传到周慧莎的耳朵里。人是感情动物，她对这个本不太满意的商户，就多了一份关注和牵挂。在思想上有矛盾的时候，她总这么想：他只是我的一个商户，租你的摊位，交给你租金，你又不是人家生身父母，不是人家的村长支书，没资格老对人家说教。
此时此刻，四海商场内外，千军万马大会战，要抓“12·6”大案的主犯要犯。没想到，四海商场居然成了社会关注的风暴眼。更没想到，周慧莎她一个商界女老总，刚才见到常务副省长宾相符，还有市长郑砚池，现在竟然直面脚镣手铐戴罪之人，并和他这样对话。心里真是五味杂陈。她看着既狼狈又可怜的赵大根，心如一团乱麻，不知该说什么好。警方认定他是嫌疑犯，但他却又宁死不招。沉默了一会儿，她问：“赵大根，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问你。我实在不忍看到你遭受如此之苦，所以才想问：你真是一身清白吗？同时，我作为你的经理，我还想告诉你一句话，赵锡成一伙人，很快就要归案，事实将很快证明，你究竟是什么角色。”
赵大根淌着眼泪，不由自主地对周慧莎磕着头，诉说和赵锡成一家的不和：“他们一家人，从来都不把我当自己人看。好多年前，我父亲和赵锡成的父亲，因争地打过架，一直不对乎。我在四海商场两年多，和赵锡成没有吃过一顿饭，没去过他家一回。还有，您到我住的地儿，看看我和老母亲，吃的啥住的啥？我要是抢了银行，我会叫老母亲住那地方？叫她老人家夜里去公厕方便，做饭去大街里提水。”
周慧莎和赵大根正在对话，抓捕指挥部派人来，请她到会议室去一下。一直具体负责抓捕指挥部具体工作的邢凯，正在发布紧急信息，他说：“一、主要犯罪嫌疑人赵锡成的妻子余春苹，承认其所供‘12·6’案件参与人赵大根，完全是她出于当时自身需要而编造出来的，看来赵大根是冤枉的。人嘛，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一个村儿，一个团伙，我们擦枪走火，伤了你点儿皮肉，也没啥可以大惊小怪的，希望四海的周总做好善后安抚工作。二、已经锁定主要犯罪嫌疑人赵锡成、仲笼头、胡三丰等人的潜逃踪迹，全省警力，正在向伏牛山东麓的河湾镇一带集结。武警总部已经调动一支武警部队，同时开赴河湾镇和石头河一带。赵锡成犯罪团伙，轻松越过我们的几道封锁线，从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出逃。苍茫夜色，给了他们一个苟延残喘的好机会……”
是的，就是在午夜的浓浓夜色中，赵锡成在电话中，嘱咐赵锡梅、仲笼头等几个同伙，沿小街胡同穿行，徒步走出市区，天亮前，在京广线上的小李庄会合。
上午九点左右，他们一伙人，几经周折到了许昌。在那里，他们一齐关掉手机，分散逃亡。说好在河湾镇碰面，不见不散。结果发现镇上情况异常，又向南转移二三十里。本打算擦黑潜入山林，因等待迟到的赵锡梅，只好在好朋友的小饭店落脚。一天里，为了相互联络一下，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打开手机。尽管是三言两语的通话，还是暴露了目标。微弱的通信信号，招致来数路围追堵截的武装警察。大军压境的河湾镇，都快成大战前的台儿庄了。
急急如漏网之鱼，惶惶似惊弓之鸟。只是有了草莽英雄赵锡成压阵，才没有吓破胆吓脱气儿。在朋友的小饭店里，他们一边喝酒压惊，一边估摸着省城方面的动静。
这天来到抓捕指挥部的行政长官，除了常务副省长宾相符，郑砚池就是二号人物了。副省长和市长都亲临坐镇指挥抓捕，“12·6”大案的侦破意义，由此可见一斑。宾郑二人进场时，群情激昂的公安干警，给了首长一阵热烈的掌声。首长自然得讲讲话，市长请省长讲，省长让市长讲。市长推托不过省长，讲就讲吧。毕竟是一市之长，即席讲话，应该是小菜一碟。他没有俗套的铺垫，往前边台上一站，开口就说“案”。
“很惭愧，现在已经知道，惊动全国的两起银行抢劫案，都发生在我们市。而且，我们的干警，在历经了八个月的艰辛努力，案件才得以告破。这两起恶性案件，对我们这个省会城市，其负面影响很大。而且，这两起大案，还具有多米诺骨牌效应，不仅严重影响了我们省会城市的形象，而且也恶化了经济投资环境。另外，在座的各位，可能还有所不知，四海商场，是我们和外资合资的一个经济实体。受外商委托，我们市商贸委出面组建管理团队，负责招商和经营。谁也没有想到，这个表面上轰轰烈烈，迅速扩张的省会商业旗舰，只在意红旗飘飘，却忽视了商海的好望角。在锣鼓和鲜花之中，成为罪犯的温床。其得天独厚的条件，滋润出一颗毒瘤，培养出一个抢劫银行团伙。他们潜伏在商海中，抢劫时是海盗，不抢劫时是渔民。‘12·6’银行抢劫案的发生，是市政府的耻辱，也是我们这座文化商业名城的耻辱。”
会议室的几十双眼睛，都不约而同地扫视周慧莎。今天，在这么一个特殊的情况下，面对周慧莎，郑砚池必须以不同寻常的表现来应付。他的心情异常复杂，他觉得，今天的事情不是好兆头。四海商场，一个正声名鹊起的大型商场，骤然成为罪犯猖獗的天堂，多么不可思议呀！但是，他知道，事情原本就这样，同一件事，同一个人，上级领导的态度是决定性的。一言九鼎的上级主要领导，有许多个理由来中和一下，抑制事态走向，保护当事人。也能一句话定生死，叫一个罩着光环的人从光晕里消失。要是换换单位，换个人，他郑砚池一般会因势利导，尽量开脱个人的责任。但是，他这个市长，今天所面对的是四海商场，是情人周慧莎，他不敢，即便从保护自身的策略出发，也不能明火执仗地袒护。面对警方和媒体，他只有一种选择，实事求是，公事公办。
“事实上，我们在多次召开的经济研讨会，以及市场建设专门会议上，已经无数次强调过了。经济繁荣，不能忽视思想建设。抓经济工作，不能忘记文化烘托，一个偌大的商场，如果总是在说完成税利多少，发展前景如何，而对一片生龙活虎的商户，却漠然视之，对他们的衣食冷暖麻木不仁，对他们的脉动或错误倾向，甚至犯罪萌芽，却一无所知，听之任之，那么，早晚会出事儿的，会出大事儿的。今天，四海出了赵锡成犯罪团伙抢劫银行大案，弄不好，明天东郊的建材市场，北郊的机械配件市场，南郊的食品批发市场，会杀人越货。还可能有人抢运钞车，抢军械库。所以，我考虑，在‘12·6’大案审结后，我们考虑，全市来一次商业市场整顿改革会议。不管你是国有的、私有的，不管你是外资的、内资的、合伙合资的，首先来一次拉网式的摸底清查，弄清每个商户的来龙去脉。一是抓好因人而异的服务，真心关心关怀大家的生活生存状态；二是有的放矢地抓好个别教育或劝诫。不能鱼龙混杂，泥沙俱下，一概而论，交点租金税金，就感谢他对经济做了大贡献。有社会责任感的人，绝不能见钱眼开，唯利是图，有了租金税利，就一俊遮百丑，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今天，首先应该做出深刻检讨反省的，是四海商场，是周慧莎！”
坐在头排的宾相符首先鼓掌，他很仔细地聆听老郑的讲话，心里清楚老郑和周慧莎，是谁跟谁。老郑也许是声东击西，他想，放个烟幕弹而已。要知道，在宾相符的脑子里，郑砚池和周慧莎，可不仅仅是红颜蓝颜什么的。今天，周慧莎之所以快到人老珠黄时还孑然一身，这是一种真爱。若遇到骚文人润润色，添些枝叶，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爱情。当然老郑做得也不错，作为省会城市的市长，希望染指他感情世界的，真要放开的话，挤眉弄眼掉屁股的，不止三千粉黛。但根据可靠消息，郑砚池除了一个周慧莎，真的再没有其他女人和他有花边新闻。也许就因为这，老郑的同事，都容纳接受了郑周二人的关系。所以，在宾相符看来，郑周这个感情共同体，是不容动摇，不会产生离心力的。换句话说，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郑砚池都会非常在乎周慧莎，更别说主动去动摇她的名誉根基了。之所以点批周慧莎，只有一种解释，老郑的政治智慧：他在保护她。
靠门口坐着的周慧莎，听到郑砚池点自己的名字，吃惊程度，不亚于清晨的告警电话。正在做记录的水笔，“啪”地掉在地上。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瞄着愤怒金刚似的郑砚池。一种读不懂的无奈，挂在她羞怒的脸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