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冲洗之后，依然香汗淋淋。她曲线玲珑地站在床前，爱怜地望着他弯弓般的躯体，听着他响彻云天的鼾声，心里祝愿着，好好睡一觉吧，砚池。你日理万机，案牍劳形，今天，你就折叠收起市长的活动空间，过一次普通男人的正常生活吧。你这只稍显老迈的苍鹰，从长空降落在地面上，你刚才扇动翅膀的频率太高，你俯冲的气势太猛烈。你这个征尘中的阵前主帅，需要滚鞍下马小憩。你的神经和骨骼，牵动着千万人的衣食住行。你的早晨，总是从深夜开始的……你的女人周慧莎，伏案，绘发展蓝图；上床，尽女人义务。再忙，也得公私兼顾。不过，我也不能总拉你沉醉在这温柔乡里啊。我想和你一起，到黄河桥抢险。想和你一起，随市长代表团出国访问。我多想遇上一场战争，前边，有你文韬武略的英雄突围；后边，有我压寨夫人打扫战场。女人，宁当英雄妾，不做俗人妻。
她的手机响了，是四海商场打来的。办公室主任告诉她，省建五公司老总的秘书要找周总。大概意思是，根据有关部门的通知，今后住宅小区不再出售毛坯房。由五公司承建的三个住宅小区，大约三百万平方米建筑面积的商品房，必须经过装修再交付给开发商销售。五公司老总受一位省领导指示，今天派员和四海商场接洽商量一下，想趁装饰材料暂无招标政策出台的情况下，尽可能交由四海商场组织货源。具体步骤和装修材料的质量要求，急需双方坐下协商。
郑砚池也从手机铃声中醒来，他分析，电话中所说的省里领导，肯定是宾相符，并估计着，一定是大果催了老宾，所以，好事才来得这么快。她穿衣起床，对郑砚池说：“你如果没什么急事儿，还继续睡你的觉。我去去就回，晚上我来给你做饭。”她和他吻别，他说：“逢事不可勉强，你更没有必要太为难。真有通不过的关节，我可试着去通一下。”
省建五公司老总的秘书小莫，把老总的意思说得一清二楚。因为是老总派遣，不敢有任何附加内容。周慧莎安排晚饭招待，那小莫吓得直摆手，甚至说：“周总，您要是想不叫我再来，我就跟您去吃饭。”小莫的意思表述得非常直白，“老总派我来联系工作，还强调说是宾副省长亲自交代，所以，落实得越快越好。喝酒吃饭打秋风，那是踢小莫的饭碗，我还没那么傻呀！周总。”
小莫把话说完，递给周慧莎一个文件袋，转身就走了。周慧莎拆开来看，不看便罢，一看喜呆了。档案袋里，装着一摞施工急用的装饰材料进货明细单。周慧莎看到，这批装饰材料共计四百二十种，货款市价概算约一千六百万元，要求一个月内供货全部结束。结算方式，货到验收付款。周慧莎腾地举起双臂，兴奋得两手颤抖，恨不得高呼：“宾省长万岁，高大果万岁！”她通知办公室，立即召开领导班子扩大会议，基层副经理以上人员全部参加。
周慧莎屈指粗算，四百二十种，一千六百万，这将给四海带来多么大的实惠呀。按照一般百分之二十多点儿的利率，可获纯利四百万元左右。周慧莎想，商场放水养鱼，有投入才有产出，扎了本儿才能赢利。一般说，先羊羔跪乳，后乌鸦反哺。商人也如此，恩将仇报过路拆桥的人，毕竟是少数。在四海商场的发展过渡时期，慷慨地做些感情投资，这足以鼓励一批商户，在四海商场安营扎寨，稳定经营。并且，遇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会为商场的利益挺身而出。假设说，谁敢到四海撒传单做策反，引诱商户离开，起码这些得实惠的老板们，一定会义愤填膺，教训一把不受四海欢迎的人。
这张供货大单，是周慧莎智慧的结晶，无私的奉献。几张单子，几组数字，实际就是商户们银行的存折，是房子轿车，是张河川的小酒，是赵锡成的大瓦房，是慰藉高富有精神伤痛的灵丹妙药……
周慧莎要尽快分解大单，这是钱，都给谁呢？分解给那些经营稳定、又服从管理的骨干商户，分给那些正在艰难起步而且具有发展潜力的关系商户。这垂手而得的赚钱机会，对一批商户来说，不啻是扎根四海的定心丸、强心剂，简直就是天上撒钞票。商户的稳定，对于四海商场的生存和发展，有着至关重要的现实意义和长远意义。
当然得先给高富有一张大单，整个商场都知道，他是常务副省长的老泰山。第一单就给他，傻子也会这么做。英雄杀过千条河，有时只是独木桥的作用。现在，周慧莎手握一把好牌，但眼下最好打的两张，就是宾相符和高大果。
周慧莎继续分解采购大单。复员军人赵锡成，也是她心目中的重量级人物。她一眼就看出来，赵锡成生来就是干大事的人。作为一个进城做生意的农民，应该说他举止沉稳城府较深，比起毛手毛脚的张河川来，不知要好多少。而且，他一家人都在四海商场经商。妹妹，老婆，还有儿子常来光顾。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一家人真是抱成一团，除了自己挣钱，还能为四海的发展着想，那该是多么大的力量呀。这两年，由于各种原因，他的生意做得不是很好。给他二百万的单子，让他赚个三四十万先打打底儿。有个坚实的基础，在四海扎下根来，靠他笼络商户，宣传商户，带领商户按时交纳租金，遵守商场的各项规章制度，服从商场管理，商场离不了这类人。再说，赵锡成有胆有识，有思路，还有一定的军事素养。在需要的时候，他还可以协助商场保卫科，培训商场招聘的保安人员，为维护商场的正常经营秩序，提供强有力的支撑。
张河川这家伙，他算个啥人呢？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先耍流氓，又路见不平出手相助。不过，周慧莎想：他逢我的事敢于往前站，甚至不怕挨打。他的女朋友童小环，也是个贤慧聪明的农村女孩儿，给她一点好处，一方施恩，一方图报，多好啊。给多少呢？既然赵锡成一家人才给他二百万，那么，这两个人也不能太多了。而且，他们还没正式结婚，单子应分开给，就每人一百五十万吧。
还有汤晴，这个哲学系毕业的女大学生，周慧莎有时烦她的沉默和清高。总见她端着茶杯，低着头看报纸。平时和她见面，她也总是微笑着说那么几句客套话。但是，周慧莎想，无论如何得给她一张像样的单子。她是全商场最早进驻的有着大学学历的老板。这个头脑十分冷静的女孩子，她的言行举止超凡脱俗，她对事物的评价，包括对四海商场的阅读，往往成为许多商户的风向标。换句话说，诸如商业信息、社会新闻什么的，有很多商户，特别在乎她的反应和思想动向。虽然她学的哲学，但她和人交流起来并不古板，没书生气。在没有生意的时候，大家都喜欢到汤晴的摊位上找乐。好多商户，就是从她这里知道王妃黛安娜和多迪·法耶兹的。有人对这个故事刨根问底，汤晴也不忘幽默一把：再问需带啤酒面包来。人心不古，周慧莎想，女人总是爱记别人对她的好处。和汤晴这种有思想的女孩儿交朋友，将会提高自己的综合素养。二百万，给她。而且，周慧莎想，凭汤晴的精明，要是她再次运作一番，她能赚的钱，肯定不止四十万、五十万。
当然，周慧莎想，不能把单子都给他们商户分了。四海商场要跳跃式发展，也不能完全依靠现有的商户。再说，四楼商场要重新改造，重新定位，必须引进大商和厂商。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要到南方去，到潮州汕头去，到东阳义乌去，到温州金华去，要用这个大单子，作为看得见的优惠条件，才有可能招揽大商巨贾。
还有个非常实际的问题，就是从甲方提供的供货大单看，大约有一多半材料，如果马上组织供货，实属超范围经营，工商部门是会找麻烦的。摆在她面前的实际问题，是不但要迅速吃进消化这宗大订单，更重要的是，还得力争，把这种互惠互动的合作方式常态化。
周慧莎当机立断，把下边三层商场重新洗牌调整，小商品全部集中在二层和三层，一楼商场改造成装饰材料展销区。就像超市一样，消费者直面商品，在展区开票，从仓库提货。如果有必要，先把附近那座关闭的铁路配件厂租下，稍加改造，采取仓储式经营。同时，四楼大规模优惠招商，免它半年的租金。多管齐下，全面铺开。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四海商场的腾飞，指日可待。
当然，最需要反复掂量的，是宾相符副省长。聪明人周慧莎明白，这一宗可改变好多人命运的供货大单，不是宾副省长巧妙化缘，一切都无从谈起。他的利益，用什么方式什么数字去体现呢？周慧莎想，事情是明摆着的。即便按很低的比例计算，给他个一百万都不算多。可是，这叫佣金也好，劳务费也罢，在操作过程中，有技术性难题。就是说，如果以四海商场的名义送，这钱怎么提，账面怎么走？审计部门来了怎么交代？
想来想去，周慧莎终于想出个万全之策。高大果不是有意到四海做生意吗？好得很，就叫她以她的真实身份办营业执照。她没有正式工作，做生意理直气壮。她挣的钱，就是合法的收入，就是宾相符的钱。给高大果一张大单，对，一会儿就去见她，当面给她说这个事，叫副省长夫人看看她周慧莎的良苦用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