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河川和童小环，拿着麦克风对着电子屏幕唱歌。说是唱歌，不如说是喊叫。高档的进口扩音设备，把他们原汁原味的啸叫，扩大数倍，震耳欲聋地张扬出来。超分贝的噪音，足可以当武器杀敌。大家实在受不住了，周慧莎走到他们身边，以邀请他们去跳舞的理由，把两个人请进了舞池。他们只能置身于共同的旋律中乱跳，至于舞跳成什么样，既没人观看，也没人评价。二大娘赶会，随便溜去吧。
张童两个人，实质上已经是事实夫妻了。就是名义上没同居，没有举行结婚典礼。而且，俩人两本账，鼻涕流嘴里，各吃各的。甚至，连他们经营的商品都不交叉。张河川经营塑料制品，塑料盆塑料桶，塑料搓板塑料凳。赤橙黄绿青蓝紫，七彩斑斓碎彩虹。睁眼一看，张老板的经营摊位，是个浓缩的塑料小世界。张河川，就沉浸在这些花花绿绿中数钱，也数出自己塑料制品一样的多彩人生。
当初，童小环在他的帮助下，在离他摊位不远的地方，租下一个二手摊位，经营玻璃和玉石饰品。也靠着张河川的东拉西扯，童小环，很快结识了几个南方女商人。她留心进货渠道，记录商品差价，很快打拼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即便是鬼精鬼能的张河川，也很服气她的经商潜质。童小环，是个性格棱角分明的农村女孩儿，她带着浓厚的农民意识和农民的聪慧，见识了身边女老板们的独立生存意识。于是，也慢慢有了自己的生活空间。一对恋人两本账，童小环坚持独立核算收入，井水不犯河水。
作为恋人，老早就有了性，但完事走人，不同居。他们平时相互走动，在各自的租住屋内，该发生的故事，也在发生，童小环就是坚持不过夜。拿她的话说：“河川，夜里你有空过来玩玩，该走就走。白天，咱最好是刀切麦子，两不见面儿。”这时候，张河川往往赖在床上不走，弹蹬着一条好腿，嘟嘟噜噜说：“你卸磨杀驴，忒快呀你！我得再停一会儿。”俩人就像微波炉，通电就热，断电就凉，过着一种快餐式的家庭生活。
到张河川那儿，童小环一点也不矫揉造作。她窸窸窣窣地宽衣上床，窸窸窣窣地穿衣下床。该走人的时候，她看一眼死猪一样的张河川，然后风雨无阻地开门走人。在童小环那儿，她知道他啥时要来，老一套，也没啥创新，都有些厌烦了。所以，不管张河川怎样狗不得过河似的敲门，童小环就是不吭声。敲足敲够了，童小环才懒洋洋地说：“别敲了，恶心人！”开门放张河川进门，她囫囵衣往床上一躺，看他腿脚哆嗦口水直流。他瘸着腿，在一番搏斗中得逞。接着，很快就到走人的时候了，他觍着脸，赖在床上不动，有时打起呼噜给她听。童小环就会揪着他的耳朵，嘴里连说“滚滚滚”无奈何，他磨磨叽叽地穿衣服，发着牢骚，“走！就走！不走就是癞皮狗！”转而故意含混不清地嘟哝道，“还不胜……不胜一夜情咧。人家还给擦擦，还问一声喝水不喝。你这可好，拔屌无情。”童小环眼睛一瞪，巴掌往大腿上一拍，撕嘴骂道：“鳖孙你个，你有钱，随便日去吧，想日几个日几个。往后，你别往这儿爬了，是我请你来的吗？”
不知道童小环为啥要这么做，弄得张河川几乎忍无可忍。在一次因其他纠纷引起的厮打中，他曾鼓起勇气辱骂她“想当婊子，还想立牌坊”！童小环张口还了一句老内容：“你个鳖孙，瘸子，这话谁教你的？”并一巴掌扇过去，张河川捂着脸，消失在夜的风雨中。为了争口气，两个月没找童小环。
这种畸形的恋爱，客观上助长了张河川的坏习气。这家伙可是有钱不受委屈，他不往童小环这儿跑，但他会往其他地方跑。他白天挣钱，夜里潇洒。而且，一不做二不休，他腿瘸，但眼贼，心野，身体灵活。该随群儿随群儿，该吃独食儿吃独食儿。一般情况下，他总是先搭帮搁伙，去洗浴中心撒欢。泡澡打牌，小赌一把。谁赢谁请客，吃夜宵，要特殊按摩。在香甜的困乏中，等来天亮。
后来，这类活动，他经常跟赵锡成一起。他腿瘸，其他人嫌他丑陋，逐渐不带他来了。赵锡成不，他挺喜欢张河川的。在大街上行走，在洗浴中心上下楼梯，一个大块头前边走，一个小瘸腿儿紧跟上。就像影视上的特写镜头，既生动又和谐。在小酒馆，俩人在旮旯里坐下来，荆芥黄瓜花生米，几个凉菜一上，散装白酒来两缸。一个喝着，一个倒着，直喝得腾云驾雾，鬼话连篇。
但是今天，张河川找不到赵锡成。他摊位上没人，打电话不接，不知死哪儿去了。没办法，张河川就在商场关门后，到赵锡成的住处找他。
“张河川，不算慢，白天忙得赛兔蛋，夜里瘸腿乱串圈儿。”这是商户调侃张河川的顺口溜。勤快，是瘸腿儿吃饭的本钱。一天摸透武汉小商品行情，带回一把订货单，不服气不中。赵锡成就是看到张河川的这一点，抓住他不放。表面上是吃喝玩乐，实际上，是他想从瘸子老弟这儿，摸索点生意门道。
赵锡成张河川这一拨儿，都是较早进入四海商场的老商户，并大都扎堆儿住在春辉小区。别看他张河川腿瘸，下车走路上楼梯，比健康人都麻利。拿“杂面儒商”舒来根的话说：他走路跟撵兔子一样快，跑起来像马拉多纳带球过人。他进小区大门，从主干道步入中心花园，抄楼房间的甬道，一颠一颠来到小区的最后一栋楼前，朝赵锡成临时租住的窗口看看，没有亮灯。但他还是可着嗓子喊了两声：“赵营长，赵营长在楼上吗？”
大家都知道，赵锡成当过兵，复员后又当村里的民兵营长。因此，大伙儿在尊称他赵经理赵老板的同时，也有人喊他赵营长。他也乐意，在他看来，这个“营长”的称呼，总能使他和曾有的部队军营生活联系在一起。况且，在和人们闲聊时，还经常炫耀自己在部队时，打靶怎样百发百中，怎样被授予“神枪手”的光荣称号，又怎样在军械库看管炸药荣立三等功，等等。井中之蛙张河川，听得都入了迷。虽然他出身卑微，形象猥琐，可他崇拜英雄，连小队长敢踹村支书一脚，东头老二敢偷公社书记的自行车，他都唏嘘感叹，行注目礼。见了赵锡成，就像见了大英雄。他崇拜赵锡成，不仅是他的非凡经历，还能从他那儿学几手拳术。赵锡成当兵几年，真真假假，格斗擒拿，比试几下，吆喝趴下，有时还真像回事儿。赵锡成说，学会几招，不去打人，但能防身。张河川先学了一招扫堂腿，先在童小环身上试。他用他的一条好腿，在她撵他出门的时候，他给她来了一个回身扫堂腿，把她勾了个仰八叉。她一气之下，两个月没有召幸他。
喊不应赵锡成，就打他的电话，关机。张河川就不明白，赵锡成怎么老是夜里关机。他上楼敲门，找四海商场的商户打听，大家都说没见赵老板。
张河川挺懊丧，本想找到赵锡成一起吃晚饭，折腾了这么长时间，还没见他的人影儿。在楼道里，碰见四海的一些商户，大家都客气地和张河川打招呼。大家都了解他这个人，狗脸，翻得快。好鞋不蹅臭屎，敬而远之吧。
但张河川自我感觉良好，他吃让，吃客气，巧让客也怕碰到热粘皮。女商户蔡素葆刚拉开屋门，一抬头撞见张河川。尽管她也知道张河川不敢让，她还是禁不住礼让了一句：“张老板，在这儿吃饭吧！”她万万没想到，张河川热情高得很，似乎往他身上吐口唾沫，就会吱吱发响。他把这儿当成他的落脚点儿了，屁股一沉，嘻嘻哈哈笑着进门坐下，说啥都不走了。
饭时添客吃饭，可是说着容易做着难。锅里就没下张河川的米，酒菜还在市场里。蔡素葆没办法，就请张河川到外边饭店吃。他很温柔很顺从，跟在蔡素葆后面，要账似的寸步不离，硬是将着人家的军，进饭店蹭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