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五十多岁的大男人，一把鼻子一把泪，向女老总描绘自己的人生经历，这在周慧莎的人生经历中，还是头一次。商户和商场老总促膝谈心，话题远离商界商品，反而使周慧莎听得如痴如醉。要不是当面聆听，真不敢相信一个普普通通的商户，竟附着一个这么愁惨的故事，感染得她几度落泪。
周慧莎表态说：“高老板，你的不幸，我表示深切的同情。同时，我会让我们办公室商户科的人，把你的人生经历，认真写一个文字资料，上报有关部门，提醒他们，在当今歌舞升平的经济社会里，还有多少带着往日的切肤伤痛，在经济繁荣的光环下呻吟。我非常不解，他们对在南方淘过金的女商人，表示出异乎寻常的好奇，为什么不对精神流浪汉动恻隐之心！”
高富有，似乎并不理解老总的苦衷，不置可否地望着周慧莎，没说什么。周慧莎只好换了个话题，她问高富有：“你知道梁金花的家庭状况吗？”高富有回答说：“知道，她当初跑南方和人搭帮做生意，后和一个有妇之夫同居。再后来，她和那个男人断绝关系，就来咱这儿发展了。我看她可以，主要是看她心眼儿好，生意做得也不错。我有几笔生意，经她一指点，都做得很顺利。她乐意和我交往，她说我老高人心善，老实。还说找男人，就找老高这样的人，埋到花堆儿里，他都不敢斜看一眼。”周慧莎说：“高老板，四海商场的商户，都对你说三道四。大家都不很清楚你们的婚姻状况，给我们反映情况，也是为了商场好。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们通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交往，都感觉不错的话，接下来，你们就应该阳光作业，要结婚，要明媒正娶，我可以给你们当证婚人，商场帮你们筹办婚礼。我不赞成朦朦胧胧，不明不白。”
高富有破涕为笑，两个人的聊天变得轻松活跃起来。高富有说：“周总，我活了五十多岁，算起来，五六十年的笑声加起来，没有在咱四海笑得多。特别我和梁金花认识以来，心里总是想笑。有时我有点儿迷信，可能老天爷知道我高富有经历的苦难太多了，年龄太大了，叫我遇上梁金花，给我补偿点儿幸福。我们相处得很好，周总。我经常这么想，像我这号老男人，能娶一个小我十几岁，又聪明又漂亮的女人为妻，我烧高香了周总。没有四海商场，我们就没机会认识。说到底周总，我还得感谢您呀。不过要说马上结婚，也许还为时过早。我们两个，有些事还得好好说说。比如，梁金花的那个私生女，她已经在读高中。我的双胞胎女儿，也在省城打工，我要不要把情况告诉她们呀？要不要征求她们的意见呀？说来，我和梁金花，都彼此看中了对方，谁都不为钱，我们还是有基础的。”
周慧莎问：“高老板，听说你的俩姑娘，长大后更漂亮，现在干什么呢？”高富有顿了顿，之后自豪地说：“漂亮，漂亮，要个儿有个儿，要样儿有样儿。去年在劳务市场上找工作，姊妹俩往那儿一站，吸引了一大帮招工的老板。报出来的工作，一个比一个好；许的工资，一个比一个高。后来省政府什么局的处长，说想给一位领导找保姆，待遇优厚，塞给俺大果一张名片，说有意的话，让她打名片上的电话，想面谈就去省委旁边的什么事务局找他……”
说到这里，高富有不想说下去了，有点儿难为情似的。周慧莎是个极其敏感的女人，她坚信自己眼前的这个男人，其内心世界，决不像他的长相那样苍老庸俗。实际上，她已经知道，高富有是常务副省长的准岳父了，但仍旧装什么也不知道地问了再问。她绕个小弯说：“高老板，你还是有福气的，命运之神，给你送了两个漂亮女儿。大的叫大果，小的叫小果，你起的名字吧？不俗，不愧当过教师。那大果最后到哪儿打工去了？累吗？不行的话，我给她找个工作。”
高富有一阵感动，论城府，他咋能和大商场老总比啊！他顾不得不好意思，赶忙说：“在一个副省长家当保姆，姓宾。”周慧莎轻轻地“噢”了一声，像自言自语，又像再发问：“宾？是宾省长家吗？常务副省长，协助省长抓全面工作的。好啊，那就好好干吧。告诉她，有空儿了叫她过咱们这儿来玩，我和她交个朋友。”高富有说：“谢谢周总，叫她有时间了来看您，您多给她指点指点，我们大果善良得很。”周慧莎说：“相信，爸爸是女儿的一面镜子，老子聪明实诚，姑娘肯定差不到哪里去。大果当保姆，小果干什么呢？”高富有回答说：“大果求领导帮忙，在省委幼儿园当保育员。”周慧莎惊讶地朝高富有笑笑，说：“咦！高老板，你好事成双，真该时来运转了。也难怪呀，有人敲着我家的门大呼小叫：恁是省长家也得开门啊！”两人大笑。高富有说：“周总，我可不敢仗这个势，我听您指挥，您叫我朝东，我不敢往西。”周慧莎说：“咱说好了周老板，今后咱们商场，需要省里领导装点门面的时候，你可不能给我周慧莎打官腔啊！”高富有直点头说：“周总，只要我能帮上忙，您说一不二。”周慧莎问：“高老板，你去过宾省长他家吗？他是不是好接触？”高富有生硬地笑笑说：“我去过，在省委家属院，要过三道岗，里边不答应，门岗不让进的。”周慧莎又一次站起来，走到高富有面前，重新沏了一杯茶，说：“谢谢你老高，想不到咱们商场的人，竟和省政府还有瓜葛，好事儿好事儿。今后，你在商场有什么事儿，全包在我身上了。下一步，我考虑再给你压点担子，任个商会副会长吧。摊位费，再给你减五百；税金工商费，我们再和他们协调协调，少一个是一个嘛，我们明天就找他们。”
第二天，周慧莎还未来得及找他们，却发生了四海商场几十名球迷被抓走的事情，她心情复杂，眉头紧锁，动了一句粗口：“奶奶的，这也值得他们抓？”在办公室里，她心中沉甸甸的，一边踱步，一边估量着，媒体该怎样报道这件事。这个突发的事件，考验着她的应变智慧。不过，当她马上召集各副总商量对策的时候，突觉得心头一震，茅塞顿开。对，把挑战当成机遇，打好球迷这把牌，编织一张新的关系网，开拓生存和发展空间。一定把四海商场，打造成火车站地区的鸡群之鹤，让它叫响省城，闻名全国。
火车站地区，历来店铺密布，商场如林。林子大了啥鸟都有，周慧莎是商林中的一只鹰。谁想找四海商场点什么事儿，识字不识字，也得摸摸招牌。看场足球比赛，抓了四海几十名商户，太过分了。先给市长郑砚池打个电话，通报一下情况。市长郑砚池开始的答话一副官腔：“慧莎，足球这类体育项目，相对投资周期较长，比赛成绩起伏较大，还容易引发事端，影响正常的社会秩序。戴这么个帽子，你应该明白了，每组织一场主场比赛，体育场周边几条大街，要交通管制，要抽调数千名警察维持秩序……”
周慧莎显然表示不耐烦，说：“我说市长同志，你在作足球报告吧？”郑砚池忙换了一种口气：“哟！慧莎，刚批转完几个文件，我还停留在缜密思考状态，我官话连篇是吧？惯性惯性。你说你说……噢！抓你四海的人了是吧？你再说说情况。”
周慧莎还以为郑砚池真不太了解情况，就耐着性子，把四海商场几十名球迷被抓的情况，又叙述了一遍。之后便以攻代守地说：“足球有什么好的？能给经济带来什么好处？活动活动，把主场推到下边县市不得了！干吗非要干这劳民伤财，掏力不落好的事儿？”郑砚池宽宏地笑笑：“是的，周总说的有道理。省里的足球队，主场选在咱们市。但你有所不知，这不是咱的刚性需要，但对省里是刚性需要，对冠名的省属企业是刚性需要。省里要政绩，要文体形象，还要中央财政拨款。足球比赛，球迷闹事，麻烦是我们的，光彩是省里的。足球是烫手的山芋，热的时候，我们拿着；该吃的时候，递给人家。慧莎，我这只猫不傻，也不想火中取栗。”
周慧莎说：“市长城府深，我看不清你的底牌呀！”郑砚池说：“慧莎，对你还有什么城府底牌！我和你，总是一搭腔就说抄底话。前些年，咱在商贸委，天地很小，对很多东西感受不深。比方说，想进步，就靠个人努力，靠个人运气，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进步。现在，我的感受是全新的。在商贸委当头的时候，我经常敲着桌子训下属：说老实话！办老实事！政绩，前途，都是自己干出来的。可眼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