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太紧了,停下来避避雨似有必要了,也借此歇歇脚吧。我这么想,是因为看到了一棵大树,一方岩石,一个小庙,它们就在路旁,就在眼前。
树是大针叶松,密匝匝的,像是洒水也不会漏的样子。
那岩石是褐色的,它探出一副庞大的身子,腾空了的下方足够站立七八个人,像是专门为避雨者而生的。
那座小庙很精巧的样子,像一间山民用的小厨房,不知是谁把它建立在此处的,不知里面供奉的是哪尊神灵。
大树长在岩石顶上,小庙挨在岩石的边儿,看上去就是一个避雨歇息的风水宝地。眼下,我不想辜负了这方多情而善意的大岩石,就收了伞,站到了它下面,像是站在一座屋檐下。呵呵,雨啊,你想下就下好啦,现在你可淋不到我了吧。
躲在岩石下才发现,雨下得并不是很大,根本就算不上暴雨,抬头望望那造雨的云彩,它既不太厚,又不太黑,看上去它不可能有太大的作为了,跟刚开始时的那阵太阳雨比起来,不过是紧了些而已。身上的衣服有点湿,但还没湿透,并不觉得太难受。
望着这如丝的山雨,和雨中更显露着静寂的山色,我发了会儿呆,忽然涌出一股冲动,很想把T恤衫脱了,再脱了鞋子,脱去袜子,脱掉裤子,脱下裤头,就是要把自己脱个精光,赤裸裸地冲到雨里去。哦,就让我像童年时在故乡那样撒一回野吧,就让我在这山雨中痛痛快快裸奔一次吧!呵呵,这个主意很不错,有点意思啊。不妨就这么干他一下。为什么不呢?反正眼下也没人来车往,不会有碍山区人民观瞻的。那你还等什么呢?想到这里,我兴奋得不得了,就很麻利地动起了手来。
现在,一个看上去很强壮的男人的底细全都暴露了,赤条条的,脱下的衣物放到背包上,像足球队员上场前那样活动了几下胳膊和腿脚,还扭了扭腰,然后咬了下牙齿,一头扎到了雨水里。其实,先是样子很优雅地走了那么两步,接下来才奔跑起来的。
在奔跑中,我发现雨并不是特别大,但一进入密密麻麻的雨阵,就里里外外淋了个透。爽啊,凉爽啊,我快活地大喊大叫着,像个孩童,或者像个小兽那样,噢!噢!噢!只发出这种不知代表着什么意义的单音节。我一边奔跑,一边号叫,一边感觉着。在山雨里裸奔感觉到了,雨一点一点打在头上,打在眼睛上,打在面颊上,打在鼻子上,打在嘴唇上,打在耳朵上,打在胳膊上,打在腿上,打在屁股上,甚至打在双腿间那个现在缩得很小的家伙上,也分明感觉到了,感觉着雨打在身体每个部位上的感觉,感觉到雨打在身上的感觉是很妙的,能感觉到,路面很光滑,连一块硌脚的小石子也没有,乒乒嚓嚓朝前跑着的声音很好听,赤脚踏在汪着雨水的道路上的感觉很特别。
想起了小时候,我也曾光着脚丫儿在雨里疯跑过的,但那时候的路,是土路,是泥泞路,远没有现在这么舒服,这么过瘾,这么刺激。我双手抱拳在胸前,控制着节奏,样子很正规地朝前跑着,呼呼哧哧奔跑着,其实跑得不算快,一点也不快,就像在公园里的慢跑,就像在城市的河畔上跑步时那样。
怎么会一样呢?那时候你是在锻炼身体,眼下你是在裸奔呀,你只是在裸奔。哦,裸奔,在雨中裸奔,在山雨里裸奔,真他妈的太美妙、太够味道了。
不妙!就这么赤身裸体跑得正欢时,仿佛听到远处传来了汽笛声,稍一迟疑,就赶紧来了个急刹车,打了个趔趄,拐过了头去,匆忙跑回到衣物所在地,好在刚才跑出的距离并不太远。像是偷情时惊闻急如擂鼓的敲门声,此时的样子很有些狼狈,匆忙往身上套衣服,等我蹲下身子系鞋带儿时,一辆黄色昌河车就晃荡到眼前了。好险啊!我暗自叹了口气。
噢,是作家呀!石柱的哥们儿,光头司机杨和尚探出车窗亲热地招呼道,你怎么被雨隔在这儿啦?赶快上车来吧!说着,他推了一把驾驶舱里的那位乘客,你坐后边去,让作家坐前面!
别,别!我站起身来,摆了摆手说,你们走吧,我是要到口渡去的。
还下着雨呢,你怎么去?要不,你先坐车回石柱家,等雨停了我再拉你去口渡。
不啦。我迟疑了一下,寻了个借口说,我有点急事,现在就得去口渡!
有急事?杨和尚说着,做出了那种就要打转方向盘调头的动作,我拉你去吧!
不,不,不用,不用。我的那个借口把自己弄得更尴尬了,只好赶紧修正道,其实,也没什么急事,我就是喜欢下雨天转悠转悠,你们回去吧,我先在这儿歇会儿,等雨停了,我再随便溜达到口渡去就是了。
到口渡还有十几里地呢,天还下着雨,路也不大好走呀,杨和尚还在替我着想,也在替他自己着想,这种时候碰到了你,不把你拉回去,要是让石柱哥知道了,他不骂我才怪呢。
没关系,不会的。我微笑着,一再朝这位好心的兄弟摆着手说,你们走吧,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