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阳走出帐篷的时候,天刚刚破晓。温暖的光线从蛇腹峡谷的尖口冲上云天,再折射到广袤无垠的大漠上,昨晚的阴寒潮湿已经荡然无存,昼夜的巨大的温差让他恍若隔世。
其他几个少年都还呆在帐篷里面,而北方的一座洒满微光的小沙丘上,掠岚的身影逆光静立着,光线仿佛柔软的丝带一样缠绕在他纤尘不染的白袍上,宽大的披风被清风灌满鼓起着优雅的弧度,让他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潇洒而飘逸的魅力,他清朗的眉宇间却镌刻着一丝隐匿的迷茫和伤感。
“怎么这么早就起床了。”
掠岚仍然静静站着,温暖平和的声音却已经传到了刚刚踏上沙丘的凛阳的耳际。
凛阳一脸冰凉的平静,淡淡地说:“习惯了。”
掠岚轻轻笑了两声。
“我能问你几件事吗?”
凛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
“你为什么要奔赴原大陆?是因为种族的荣耀吗?”
凛阳冰冷的眉眼飘过几缕恍惚,他又想起了父亲七年前那段激昂而神秘的陈词:……阳儿,你是哈里兰特殊的存在,七年后要重返原大陆,打开庭院之门,让火红的巨日重新照耀在曾经的土壤上…………
然后他伸出了黑袍宽袖下一只雪白晶莹的手触摸着淡金色的晨曦,低声说:“种族荣耀只是一部分,最主要的原因是……爸爸的希冀。”
掠岚逆光下布满阴影的瞳孔中突然仿佛漫过一层水汽般变得朦胧,记忆深处的一些刻意封闭的碎片爬山涉水乘舟破浪翻涌进了他的脑海中……
他将一声哽咽生生吞进了胸腔,极力将声音调制成温和如常的味道,从干哑的嗓子中挤了出来。
“破穹是你最好的朋友吧。”
凛阳抬起头来,阳光和温暖就爬进了他的眼睛中,然后掠岚就听见了一个极端却坚定的回答。
“无法用最好形容,因为,是唯一的朋友!”
掠岚微微愣了:“那我们都不是你的朋友吗?”
“不是,只是被规则的长锁暂时系在一起的人。”
掠岚轻声叹息,然后,突然转过身来,缓缓向凛阳走近,将他温文尔雅又忧郁伤感的脸庞贴近在凛阳淡蓝色的瞳孔中,凛阳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清晰地看见他瞳孔中的如几片阴霾般的絮云一样的自己的黑袍,然后一个好像从冰窖溢出来的声音就如丝带一样缠绕在了凛阳的耳间,拉着他隐隐作痛。
“那,如果某天破穹在你面前被人杀死了,你却只能无能为力的颤抖着双瞳,或者,你们某天会兵刃相向,要将锋利的刀刃刺进彼此的心脏,这样的话,你会怎样做?”
凛阳雪亮的脸庞忽然苍白如纸,像是漫天飞雪千年堆积的冰冷雪山,散发着凛冽的寒气。
他的手中已凝出了一节冰刃,径直刺向了掠岚的胸腔,“呲”的一声,冰刃摩擦血肉的声音,金色的血液徐徐滴落在了凛阳白皙的手上……
在冰刃融化在掠岚的皮肉里时,掠岚听见了镶满死亡獠牙又布满艳阳暖流的冰冷声音:“你的这种假设真是让人厌恶,无论多么巨大的阴霾遮过来,只要赌上性命,去守护珍贵的人就行了!”
然后掠岚忽然咧开了唇角,露出了一排整齐的洁白牙齿,笑容肆意布满了他憔悴的脸庞。
“这样啊,应该是这样啊,谢谢了……”
掠岚向后退了半步,胸腔被凛阳刺穿的皮肉已经完全愈合了,天际清亮的太阳像被雨水洗过一样,又如雨水般倾下洒满了掠岚的肩膀,用高贵又神圣的光晕为掠岚镀上了一层金边。
凛阳如凝霜一样的眉眼微微舒展,双瞳中塞满了疑惑,眼前这个俊美温雅的男子好像被无数白色的雾气笼罩着,充斥着动人心魄的神秘和美丽。
仿如谜一般的男人……
…………
大漠的滚滚黄沙铺天盖地,地平面上张开着许多如鳄鱼口腔一样的流沙虚口,沙口像是风穴一样极速转动成大大小小的漩涡,不停往外奔涌着尘沙……
沙层下突然响起了一连串“蹭蹭,蹭蹭”的声音还伴随着一声声暴怒的咆哮,然后,一股鲜红的血浆像是火山爆发一般,从沙层之下直涌上高空,旋即又如落幕一般为大漠拉下了一层猩红的血色大幕,恶臭的腥味瞬间糅合在了漫天飞舞的尘沙中,又被疾风卷向了遥遥的远方……
一个温柔又邪气的声音缓缓回荡开来。
“要唤醒这贪睡的家伙可是浪费了很多度力呢,呵呵。”
…………
六只兔驼连成一字在广阔的大漠上行走,圣零仍然躲在掠岚宽大的披风下,其余六个人在风声中沉默着,气氛压抑的就像是整片大漠恶劣的风沙一样,肆掠开来的沉寂让疾风更加肆无忌惮地席卷着。
掠岚明亮的双瞳布满了如乌云般的絮状光片,仿若剑锋一样的眉宇间烙印着深深的惆怅,惆怅缠绕着千丝万缕的如蚕丝一般细小又浓密的心事,死神的威胁,还有记忆深处漫天飘零的不堪回首的往事……
凛阳淡蓝色的瞳孔深深包裹着掠岚的背影,清晨的对话,掠岚奇怪忧郁的眉眼,还有戳痛灵魂的那句“如果”,不停在他的脑海回荡翻涌成巨大的惊涛骇浪,将他的心搅成一团,如同泥浆般粘稠又模糊,然后他的眉头就凝在了一起,瞳孔中的掠岚已经停在了前方。
其余几个少年一脸狐疑地看着突然停足的掠岚,也跟着停了下来。
前面还是一片如汪洋般辽阔无疆的滚滚大漠,并没有什么不同,而掠岚已经从兔驼的背上下来,蹲下身子,触摸着沙地然后用力压了下去,一只手瞬间便被沙层淹没,然后他抽出了手,猩红粘稠的液体已经布满了整只手……
几个少年还来不及惊愕掠岚满是野兽鲜血的手掌,他们脚下的沙地突然像是食人花一样张开了密密麻麻的沙口,每个沙口都汩汩地喷涌着鲜红的野兽鲜血,像是无数的火山口突然一起爆裂,鲜血如虹点燃了整片苍穹,空气被染上了一层生动而残忍的赤红之光,粘稠的血浆附着在空中飞扬的沙尘上,仿佛魔鬼幽蓝空洞的瞳孔中婆娑飘零的血泪,遏人心胸的窒息的腥臭气味一下子就灌进了几个人的口鼻中。
然后,无数条像是章鱼触角一样沾着血浆的沙之触手,从密密麻麻的沙口中伸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