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醒来,天已经大亮了,屋里静悄悄的。我起来一看,沙发已经重新折叠好了,我昨晚换下来的内衣和田园的内衣,都已经洗好烘干了,叠起来放在沙发上。我喊田园,没人答应我,我敲敲外面卫生间的门,也没应声。我给田园打电话,结果田园的手机却在家里响着。再一看,沙发上还放着我的一套运动装,上面有一张纸条:“我把你的运动衣也拿来了,如果起床早,就到后边来找我。”
我洗脸刷牙后急忙往院子后面跑。那里是小区的活动场所,有单杠双杠简易跑步机还有好些我叫不上名字的锻炼器具,几乎是应有尽有。
李钧居然也在,而且正跟田园在同一个单杠上做引体向上呢。当然李钧来这里锻炼一点不奇怪,因为他买的房子在这里,而且他家也离这里非常近。
我走过去,李钧和田园同时停住动作向我招手。
我一边跟田园进行着眼神碰撞,一边问李钧:“你今天不是上正常班么?”
李钧说:“钱大夫今晚的后夜班,说有事。反正今天没有什么手术,我就跟她换了。”
“哦,那你今晚来接我的班?”
“是啊,晚上一般没有什么大事儿,我干脆提前接班,你早点回来吧。”
我转身笑着对田园说:“你看我这同事够哥们吧?”
田园怀疑地看看李钧再看看我,那眼神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是在问,他跟你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替你当班让你早点回来?不过田园嘴里却问的是:“你们这种班,责任那么严格,能随便替换么?”
我说:“按规定,谁有事儿需要提前走或者推后来,都要正式向科室请假,不能私下找人替换。”我又对李钧说:“你还是按时来就行了。不然,万一有什么问题,张主任怪罪下来,咱俩都吃不了要兜着走了。”
说到这里,我想,昨晚在酒楼里,李钧阴差阳错没能跟田园正式见面,所以他俩现在还不认识。田园当然不知道,这李钧就是我跟他提到过的那个对我有意的优秀男同事。这男同事正在一旁觊觎他的男朋友地位呢。
可怜的李钧当然也不会知道,在他雄心勃勃地创造条件准备追我时,有人已经捷足先登了,这田园已经是我差点生米做成熟饭的男朋友了。当然,如果李钧这哥们记性非常好的话,也许还能记得田园是我的病人,因为他调到我们科室两天之后,田园才出院的。
我正要给他俩正式介绍,却见又走过来几个晨练的人,而李钧见单杠下人多了,就说:“刘星,咱们去吃早餐吧?”说完他眼巴巴地看着我,好像怕我拒绝。
我指着田园说:“那就和他一起去吧,他是……咱们的邻居,住在我前面。”
没心眼的李钧大咧咧地说:“噢,那好啊,一起去吧,我请客。”田园诡异地笑着说:“那我沾刘大夫的光了。”
我们来到小区门口的小餐馆,要了几个小菜和稀饭馒头。我对他俩说:“你们二位互相还不认识吧?”
田园热情地说:“昨晚见过,你们俩不是合唱了《纤夫的爱》么?刚才你喊他李钧,我算已经知道他的尊姓大名了。”
还没等我说话呢,李钧却突然对田园说:“我想起来了,你好像在我们科室住过。”
田园笑着点头。李钧又说:“而且……我没认错人的话,你就是北京医科大学当年的长跑冠军田园,药学专业的博士?”
田园惊讶地问:“你是?”
李钧爽朗地笑着说:“我是学弟,我读大一时,你已经读研一了,我读研一时,你马上就博士毕业了……好像你本科是在同济大学读的吧?”
田园很惊异,但还是沉着地点点头。
我插话说:“喂,李钧,你是包打听啊,怎么对他了解得这么清楚?”
李钧说:“刘星,你不知道啊,咱们这位邻居可是我们学校的知名人物,年年运动会上的五千米和万米长跑冠军都是他,学校马拉松比赛冠军也是他。而且,他还是一个事业非常成功的人,据说当年读研一时,就已经参与一家医药公司的工作了,读博时,就已经拥有那家医药公司的股份了……”
我更惊讶了,问李钧:“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李钧笑着说:“都是我同学说的,他们药学专业的人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呢。恨不得人人都赶快打进哪家药业公司,好拥有自己的股份。我们这些临床学专业的,也懊悔自己错投了沙门。你想,学临床学的,有谁能拥有医院的股份呢?”
我转身看田园,这家伙一边从容地,不加打断地听着,也一边从容地,不加否认地笑着,还一边从容地朝我看了两眼,似乎在说:星星啊,听听吧,我的光辉历史足够配得上你吧?
我说:“哎呀,早知这样,我读什么上海医科大啊,干脆读北京医科大得了,说不定还能早认识……你们二位呢。”
田园毕竟有城府,他一直笑着没有开口。李钧这哥们却说:“是啊,那样我也高兴啊,你这漂亮的女同乡,也许早就成为我的女朋友了。”
我说:“喂,李钧,你平时没有这么放肆吧,今儿怎么了?”
李钧说:“今天不是圣诞节么,高兴了,开点玩笑。”说着,他又朝田园说:“大师兄,你怎么样,应该比我大五六岁吧,嫂子在哪里工作?”
田园夸大地做出无奈的样子,慢条斯理地说:“嫂子么,八字还没见一撇呢。”说着他朝我看一眼。李钧脸上的血色素瞬间便降低了,满怀疑问地看着我。
我想,这时不给他们做介绍还等什么呢?李钧知道真相越迟,失望就越大,受伤害就越重。弄不好,这俩哥们万一掐起架来,我可就是红颜祸水了。于是我故意轻描淡写地说:“李钧,田园是我八字还没见一撇的男朋友。本来昨晚想介绍你们认识的,结果你过来时他刚好出去,错过了。”
这一下,李钧脸上的血色素更低了,他尴尬地看看我俩,说不出话来。但很快,他就强装笑颜掩饰说:“哦,那我刚才的玩笑话就对不起了,二位别在意啊。”
我和田园都说没关系,于是三人沉默着各自吃饭。
田园先吃完,起身去卫生间了。李钧恶狠狠地说我:“刘星你真不仗义,我问过你,你说没有男朋友,为什么不早说?害得我还悠闲地等机会呢。”
本小姐是惯于倒打一耙的,于是便说:“你早干什么来者?一墙之隔工作了几年,也没见你吱一声。你等我倒过来追你啊?好吧,你继续悠闲地等着吧,再悠闲两年,我就当孩儿她妈了。”
李钧说:“喂:你别这会儿领空头人情啊,那时我追你,你能答应么?”
我说:“已经这样了,你就好好祝福我吧,别小家子气了。”
李钧不死心地问我:“你们交往多长时间了?”
“一个多月。”
“他是认真追你么?”
“看样子是认真的吧,因为他的追求来势很凶猛。”说到这里,我不禁想起了昨晚田园的攻势,脸一热,赶紧低头喝汤。
李钧这家伙就是不善于察言观色,他依然顺着自己的思维说:“那么你呢,感觉怎样?”
“我吗,挺受感动的,为他的热烈,也为他的殷勤和巴结。”
李钧说:“你故意气我啊?”
我赶紧正经起来,说:“怎么是气你呢?我的意思是说,我也是认真跟他交往的。喂,假如我是你妹妹,你觉得他配得上做你妹夫吗?”
李钧真诚地点点头……我心里不禁一颤,觉得这李钧还真是一个坦荡的男人。
出了餐馆,李钧回家去了,我们俩又回到田园的家里。田园一个劲儿问我:“这个李钧对你有意思吧?”我坦然承认了。田园便让我对李钧态度明朗些,还说让我注意保持距离。
我说:“你不是向来很自信么,这会儿怎么不自信了?”
不是,我怕你态度模糊,他会对你心存幻想。
我坏笑着问:“不对,你是感受到来自他的挑战和压力了吧?”
田园承认说:“是啊,他比我年轻啊,可能比你只大两三岁吧?我比你大七岁呢。而且他离你那么近,天天在一起……”
我故意逗他说:“既然没有自信,那你就自觉让开啊,给人家李钧机会啊。”
田园笑着说:“他甭想这种好事!我绝不会自动让开。”
我一个劲儿笑,田园问我笑什么,我说看你嫉妒别人,我觉得很好玩,心里很舒服。田园气得干瞪眼。于是我心软了,又说:“放心吧田园,我这人就喜欢找大哥哥一样的男朋友。”
田园惊喜地问:“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同时,人家李钧知道了我的选择后,还表示你是配得上我的。所以我会把他当作我的好朋友,好哥们。也希望他成为咱俩共同的朋友。”
田园一把抱住我说:“星星,我爱你……当然也会真诚待你的朋友。”
哈哈,我感觉到我已经完全能驾驭田园了……心里不禁优哉游哉起来,便哼唱着“纤绳荡悠悠……”。
半夜李钧来接班,脸色灰暗蔫不嗒拉。看来,经过一个白天的回味,他此刻比早上刚听到消息时还要沮丧。我知道他需要一段调整时间,于是也没多说话。只把田园送我的两本专业书中的一本,递给李钧说:“这是最新出版的,借给你先看。”
哎哎,诸位读者:我这样做,可是真心讨好李钧,以便将功赎罪啊。
李钧接过去打开封面,第一页上田园写着:“敬赠未来的消化外科专家刘星”,落款是:“你曾经的病人——田园”。
李钧沉沉地说:“这是个有心人啊。”接着他又问我:“刘星,你明确告诉我,你能拿得准么?你对田园的感情真的已经是爱情了?不是一时冲动?不是对一个成功男人的本能崇拜?不是因为虚荣而找他这样的钻石男?不是因为年龄的压力而找一个结婚对象?还有,你对他的过去有透彻的了解么?你觉得把自己终生交给他心里踏实么?”
我被这家伙轰炸得找不着北了。
李钧又说:“我李钧可是一个真真切切的人,家庭、从小的历史都跟你在同一个城市,父亲又是你父母的熟人,我现在的工作跟你在同一个科室,我的品质思想能力性格习惯等方方面面都袒露在你面前……我对你的心思也酝酿了很久了,不是心血来潮,是发自内心的,而且是得到我父母赞成的……我太看重你了,你是咱们医院冉冉上升的新星,所以我想等自己能配得上你时再向你表示……”
女生永远都比男生更会融化对方的怨气,所以,我脸上尽可能地堆满了诚恳,以万分的抱歉对他说:“李钧,我对你的业务前途很看好,对你的人品等等都评价很高,你配得上任何一个好女孩。只是机缘还没有来到。田园拿着花公开向我示爱,是在他出院的当天晚上,那时你来咱们科室的才几天吧?只可惜你我接触太晚了……”
李钧的脸上满是痛悔和懊丧,那痛悔和懊丧比我的抱歉还强烈。
为了斩断这哥们对我的尘缘,我咬咬牙狠狠心对他补充说:“田园是第一个大攻势向我求爱的人,我对他也真的有爱情,这是我第一次对男生真正动心。我不在乎他有过感情历史,只要他目前是单身,而且是真爱我,这就够了。我不会后悔我的决定。”
李钧勉强一笑,准确来讲,那笑比哭还难看。他叹息说:“不服不行啊,我跟田园是有差距的,人家敢在认识的一周之后就公然追求你,而我却没有这样的自信和勇气,现在当然只能落到给你当哥们的份儿上了……”说着,他又是一个苦笑。
我赶忙逃避开他那惨不忍睹的笑容,低头拿起自己的小包。
李钧说:“外面雪很大,路上骑车要小心。”顿了一下他又说:“你把我的车开回去吧。”
我说:“没关系,我不回家,我到自己的房子住,就这么几步路,所以也不用骑车。”
听见我说到自己的房子里住,李钧可能马上联想到那里距离田园的家很近,所以他一个愣神半天没吭声。我走出门了,他却在我身后叮嘱说:“所有事情都要谨慎对待……”
唉,此刻我恨不得跺足咒怨:命运啊,你为何要如此玩我?当我作为一个逼近三十岁大关的剩女,面对社会的压力和我父母家人的强大逼迫时,你一个好男生都不给我派,现在却一下子将两个好男生推到我的面前,让我选择了一个的同时,还要对另一个怀有歉意。
但是,当我想到田园那恨不得将我融化在怀中的有力拥抱,想到他对我嘴唇的那种疯狂扫荡,我对命运的抱怨马上就换成了感恩。“把爱全给了我,把世界给了我”这句歌词就是我眼下的心情写照啊。
夜很静很静,雪花飞舞着,摔打在我的脸上。我咯吱咯吱踩着路上的雪,慢慢走回我们小区。却见田园站在小区门口,他的羽绒服上已经落了一层雪。
我埋怨他:“你干吗站在这里等啊,医院距离这里只有几步路。”
没关系,我闲着也是闲着……说着,他拥住我说,照旧住我这里吧。我说那怎么行?他说还像昨天那样,他睡沙发床。说着,他便拥着我朝他家走。于是我又被他裹挟着进了他的屋子。
一进屋我就埋怨说:“你要等我,给我打个电话啊,我不知道你在外面站着,还慢条斯理地跟李钧谈了半个小时。”
“是吗?”田园凝神看着我,等我进一步的说明。我笑着让他放心,说我跟李钧都谈开了。人家甘心只做我的哥们。把其他位置留给田园先生。田园一声不吭,只是紧紧地抱着我,脸也紧紧地贴在我的脸上。
我说:“从明天起,我告诉我爸妈,一直住我自己的屋子,我就不会再关暖气了。”田园没有说话,只是爽快地点点头。
幸福而又感动,此刻都变成朦胧的疲倦了,我轻轻推开他说:“时间不早了,你去睡吧。”
田园轻轻地离去。这一夜,我的屋门依旧是虚掩的,但他信守承诺,没有靠近我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