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无意闯入,不知姑娘在此……”司寇钰身为二品大员,素来满腹经纶,言辞犀利,此时却觉理屈词穷,尴尬难言。
“你也是来参加选亲的?”那女子淡淡扬眉,清冷的声音中隐有一丝讥诮。
司寇钰沉默了一会,垂眸道,“姑娘想必是这流烟宫的少宫主,在下唐突,还请恕罪。”她虽羞恼却不动声色,没有惊慌失措,亦没有大声呼叫,这般淡定从容的气度,想必便是百里冰了。
“你既知道我是百里冰,今日又看到了不该看的,那么说来,你是想娶我了?”百里冰缓缓开口,湿漉的眼睫微微垂下,掩去一道冷诮的光芒。
司寇钰怔了怔,似乎事情并不像他想象那般简单。看她的态度,似乎对选亲之事颇为抵触,那流烟宫却又为何如此兴师动众引来诸多江湖名门?抑或,是百里香自作主张,要替女儿张罗婚事?
水波微微一动,并未看清百里冰有何动作,那原本四处嬉戏的数十条金鲤忽然争前恐后地游向了她的方向,密密实实地在她周围形成一道耀眼的金色光晕,将那澄澈水底若隐若现的曼妙身躯挡得严严实实。
司寇钰虽然避嫌移开视线,却也能感觉到她强自掩饰的窘迫。虽说是江湖儿女,可百里冰毕竟是个未出嫁的女子。且以她的身份,身边居然一个人都没有,这情形实在有些诡异,还是早些抽身为妙。
“姑娘误会了,在下已有婚约,无意选亲。今日随霜月姑娘前来赏景,误撞姑娘洗浴,实在情非得已。幸而此地并无旁人,此事算在下欠你一个人情,他日姑娘但有所求,必鼎力相助。”
“在下告退!”
百里冰垂睫未语,若有所思地凝向身边犹自欢畅的金鲤。
司寇钰正待转身,忽听一道酥得入骨的柔媚声音蓦地响起,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意味,“司寇公子饱读圣贤书,应当知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们少宫主玉洁冰清,被你亵渎,便这般一走了之么?”
司寇钰顿住脚步,叹气。明明是为赏景,却将自己给赏成了个登徒子,真正是福祸难料。
无奈抬眸,却见那池岸边的海棠花林中,不知何时已站了位碧衫罗裙的美艳少妇,身后随着霜月及数名红裳少女,神情各不相同,却都小心翼翼地躲避着百里冰冷寒的眼神。
“那诸位意下如何?”司寇钰微微一哂,唇角扬起一道柔似春风的微笑。想来今日景辰和霜月用心良苦,为的便是这出戏。可凭百里冰在武林中的声名,何至于如此轻低自己,以身相诱?
“自然是负责了。”那少妇笑得十分灿烂,媚眼中尽是得意之色。
百里冰神情由冷渐讽,侧目淡淡凝向岸边离她数步之遥的干净衣裙,略显踌躇。此时她若站起身来,必然春光无限,可偏生此时手中无物,却是如何才好?
蹙眉之际,忽觉一道劲风忽然袭至,青莲色的光芒飘然划过。竟是司寇钰将外衫褪去,运力扔了过来,不偏不倚,正巧罩住她的身体。
“多谢司寇公子。”百里冰冷然勾唇,冰晶般的眼眸中寒芒毕现,突然腾地自水中跃起,运掌如风,拍向水面,刹时荷香漫飞,冰雾缭绕,水花四溅。待水花落下,风平浪静时,她已穿好了衣裙,眉似烟黛,神如秋水,一袭白色烟罗映衬下,肌肤如雪,清灵如仙。
只见她足尖轻点,衣袂微动,身形翩迁如燕,飘身闪至那美艳少妇的旁边。
“俏儿,我不在的日子,你倒是甚为辛苦。”如瀑的青丝依旧滴着些水雾,贴熨得背上衣裙****一片,她却未以为意,冰似的眼光不遗一寸地扫过众位红衣女子,最终将眼光停在了那美艳少女的脸上。
几位红衣少女皆面有惧色,低头敛目。
俏儿神色略显尴尬,旋即恢复正常,掩口媚笑道,“那是应该的。流烟宫这么大的基业,我放心不下,便代你爹爹照顾一下,免得他回来之时,要怪责我只知玩耍,不为他分忧。”
百里冰挑了挑眉,唇角弯起,一丝讽意闪过眼底,“你为流烟宫操心便是了,却又为何来操心我的婚姻大事?我百里冰的终身,岂是你这等身份可以作主的?”
俏儿脸色一黑,强忍了怒火,笑容极为牵强,“你不让我作主也行。那你倒是说说,你还想不想见你爹爹?”
百里冰不语,秀气的眉尖微微蹙起,沉默一会,淡淡道,“怎么,你找到爹爹了?”
“没有!”俏儿的声音蓦地变得尖锐刺耳,“三年了,难道你就不急吗?我知道你不待见我,可我到底也是他的女人,你虽身为女儿,却又为他做了什么?”
“我与你爹爹固然年岁相差甚远,但我却是真心爱他……”媚眸中渐渐蕴出水光,楚楚堪怜,最终竟以袖掩面,失声痛哭起来。
百里冰不为所动,不耐地打断她,“你费尽心机招开选亲大会是假,不过是想我嫁给这个男人罢了,对不对?”素手扬起,指向一旁沉默的司寇钰。
“不错。”俏儿并不否认,刹时眉眼笑开,变脸速度堪称一绝,“我就知道你通情达理,这些个丫头竟说你会不允!待你出嫁之日,我定会为你风光操办,绵延百里。”
百里冰闭了闭眼,握拳。
“那你又怎能肯定我会娶她?”司寇钰的眼神平静地驻在池中嬉戏的金鲤上,唇角笑容却并无半点笑意。
俏儿眼里闪过一丝异色,嘴角扬起一道嘲弄的冷笑,“难道说冰儿的姿色比不上那人尽可夫的帝姬?牡丹虽艳却需与人共享,司寇公子身为二品大员,年轻有为,果然是能忍人所不能忍,倒叫小女子佩服之至。”
她字字句句带讽,眼神更是毫不掩饰的轻篾和鄙视。
百里冰蹙了蹙眉。
司寇钰却是闲然一笑,“姑娘费心了。在下之所以来,不过是因为那块玉佩,还请姑娘说出玉佩由来才是,在下感激不尽。”
“我若不说呢?”
“那便请姑娘随在下去一次燕山,父亲的事情便是燕山的事情,姑娘怕是要给燕山派一个解释了。”司寇钰唇边扬起一抹笑,那笑容正如此时拂过池水的微风,温润柔和。
俏儿闻言一怔,不知为何,背上竟爬上些寒意。低头想了想,转身对旁边使了个眼色。
“司寇公子,这块玉佩物归原主,至于由来,我确实不知。”
霜月捧上那块玉佩,递到司寇钰面前。
“不知?那姑娘是从何而得?”司寇钰眼尾一挑,伸手接过。
“这……是我夫君给的,他曾与我提起,说是司寇太傅生前之物。”俏儿瞄了百里冰一眼,不着痕迹地走开两步,艳色的裙摆在地上划出一道旖旎的弧度,“只可惜我夫君如今下落不明,所以无法得知他是从何而来,不过公子如果愿与我少宫主永结同心,此事却也不难。”
“永结同心?你的意思是说,百里宫主失踪?”司寇钰拂了拂衣袖,指尖抚过掌中光滑莹翠的玉佩,“且必须少宫主嫁与我,她才能见到百里宫主,我方能得知父亲的死因?”
“姑娘又凭什么这般有把握?”
“这……”俏儿一时语塞。
“你不过是威胁我听命于你,其实你也不知道爹爹在哪,”百里冰唇角弯起,湿翘的睫毛下闪过一丝无奈之色,“就你那点能耐,还不知是被何有心之人利用,真正是愚蠢。”
俏儿气极,媚色的眸子差点便瞪了出来,“你好,你有本事,你倒是把你爹给我找回来!若不是为了他,我又何苦费这么大的周折!你聪明又如何?成日不见影踪,性又叛逆,我不出此下策,怎能逼你就范?”
“夫君失踪三年,可你却只知四处游历,一年有多半时日不见踪影!那人三个月前来信,说是只需我招开选亲大会,让你嫁给司寇钰,她便告知我夫君下落!你多日不在宫中,自然不会知道!除非你根本不想你爹爹回来,觊觎那宫主之位!”
俏儿越说越急,媚色的眸子里闪过难以抑制的恨意,却又似畏惧什么,不敢靠近百里冰半步。
百里冰懒懒地瞥她一眼,轻拂衣袖,淡淡道,“倾绮呢?”
“我杀了!杀了!”俏儿疯了似的大吼,全然不顾形象。一旁的霜月忙悄声摇了摇头,示意百里冰放心。倾绮是百里冰最宠信的侍婢,俏儿哪里真敢动手。
“我不管!司寇钰若是不娶你,我便将此事闹到燕山,让燕山派掌门与我作主!就算是告到皇上那里,你也得和那帝姬同侍一夫!”俏儿气急败坏地大吼。
司寇钰怔仲了下,深遂的眼眸迅速染上一层薄雾,竟让人看不透任何情绪。
沉默许久,他忽然温声开口,“这便是你们的计谋?”
百里冰微有错愕,随即冷笑,“司寇公子,你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自然,也太看低了我!”她今日若不是因为特殊情况,身边怎会没有人?而俏儿……她也确实没有防范她。此时倒好,竟会被这个男人看轻了去,委实让她悔不当初。
司寇钰一叹,“姑娘又误会了。在下的意思,这计谋倒是可行,将计就计方好。”父亲之死蹊跷难明,是他多年心结,此事若不查明,他必将终身心生难安。
“你?”百里冰神情微变,十分意外。
“姑娘想寻找父亲,在下也需查明家父死因,倒是不谋而合。”司寇钰眼尾轻抬,笑容和煦,“至于面子上的事情,就看姑娘能不能放下了。”
百里冰蹙了蹙眉,冰晶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良久,她嘴角勾起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度,“即便我能放下,你却如何向你的帝姬娘子解释?我百里冰,即使是做戏,也不会做人妾室!”
司寇钰眉头微敛,眸底悄然滑过细碎的光芒,神情似乎并不意外,只淡淡道,“我自会去向皇上解释。”
“只不过,既是为了引在下入局而已,却又为何要招惹众多武林名门?俏儿姑娘,那人可曾告诉过你此举是何意?”
俏儿茫然摇头。
“不好了,不好了!”忽然,远处一位青衣少女忽然飞奔而来,脸色惊惶,“凤凰不见了!!”
众人闻言神情大变,俏儿身形晃了晃,脸色煞白。百里冰迅速闪至那少女面前,厉咤道,“何时不见的?倾绮呢?”
“倾绮……倾绮受了重伤。”那少女泫然欲泣,低头抽噎。
司寇钰俊眉拧起,嘴角笑意荡然无存。
凤凰,江湖令的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