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隆冬,御花园皎月湖中的睡莲却依旧怒放争妍,为这清冷的冬日增添了一份别样的清妍之韵。
琼函携着青乔慢慢走在湖边的小径上,身旁是一片清香芬绕的妩梅林。团团锦簇似雪的梅花正在迎风绽放,随着一阵寒瑟的冷风袭来,有的纷扬簌落成絮,有的则依旧冷艳芬芳,风姿傲然。
“青乔,你说这偌大个御花园,这么美的景致,为何却如此冷清呢?”琼函突然停下脚步,抬手拂去衣袖上的几片花瓣。她微微仰起脸,迎着远处明灿的冬阳,深深地吸了口气。
青乔凝着眼前于凌寒吐艳的梅林中更显娇弱的娉婷身影,心下叹了口气,轻声道,“殿下累了。”
“一切尘埃落定,我该觉得解脱才是,可为何我却……”琼函轻轻地扯了扯唇角,扬起一抹飘忽的微笑。
自她醒来那日司寇昊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他临别前诀别的语气和神色更是令她多日惴惴不安,至今言犹在耳。而司寇钰被师父带走后也没有半点音信,这些原本在她生命里躲不开的人,此时却都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连半点存在的痕迹也未曾留下。
太子突然被废并未在朝中掀起瀚然大波,昱帝对朝公开的被废因由是滥杀无辜、残害忠良,至于到底是杀了哪位忠良,琼函并不清楚,想来那些个朝臣们也并不想知道,这一切本就在昱帝的掌握之中。
原本拥立太子的一干朝臣在经过复杂的思想斗争之后,大多识时务地将风向转到了六皇子一脉,也有的在昱帝不经意的示意下开始扶植向来稳重低调的二皇子,看来,这储位之争不过才刚刚开始,而那庙堂之上昱帝的心思更是深不可测。
琼函对这些政事无甚兴趣,以她看来,昱帝的谋略才智胸中必定早已有了乾坤,之所以引起如今的局面不过是他高处帝位的无聊把戏罢了。太子……想到那个自小对自己爱护备至的哥哥,她心里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终而还是去求了昱帝放了他一命。
当然,昱帝也仅能饶他一命而已,至于别的她无法再多作要求,毕竟于昱帝而言,太子的存在于他是多年奇耻大辱,能够容他活到今日已不知隐忍了多久。
……
“婂婂!”一个清朗的声音忽而打断了她的思绪,不远处风言、温语等四人一阵风似地冲了过来,“婂婂,师父来信说过几日就来接你回谷,你可高兴?”
“自然是高兴的。”琼函微微笑开,苍白的面容在飘扬的妩梅树下显得有些寂廖。不留谷主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她这些天尚未见过他,这四人却似乎已暗中去见过,于此她倒不以为意,毕竟师父行事素来有他的道理。而此时让她十分感怀欣慰的是风言他们的功力明显恢复很快,也许那蚀月之毒是真的被师父破解了。
风言见她兴致不高,忽然想起一件事,“婂婂,倾绮有没有告诉你,你与司寇钰是同门?那天在狱中他运功帮你过毒伤得很重,师父是为了救他才来不及来见你,你可别怪师父。”
琼函抬眸淡淡一笑,“我都知道,他的伤如何了?”既是师父说能解的毒,她相信司寇钰应该无恙,只是他的心思……她已不知是喜还是悲。
他原是她多年的未婚夫,却从未在乎过她,亦未真正关心了解过她,甚至不惜御前悔婚也要摆脱她,此时此刻他却以这样的方式来表示他的痛悔,这若是在她与司寇昊成亲之前也就罢了,但此时她毕竟已是司寇昊的妻子……
她低下头轻轻地叹了口气。掌心的温玉触感舒宜融暖,通透的玉色在阳光下透着润泽的光芒,可那个赠玉之人却多日未曾露面,她又怎会不明白那天他临行前那句话的意思,那般含蓄的告别之言,倒正是符合司寇昊的性格。
也许他也明白,不论那‘虎符换婚’的原因是什么,事实就是事实,这件事情横亘在他们之间,终究是块无法擅越的心结。
有哪个女子愿意接受一段被利用的婚姻呢?更何况他们二人都是这般心高气傲的性子。
以那人的性子,也许此生就这样了罢?
想到这里,她不禁想笑,却如何努力也弯不起嘴角。
“婂婂,还在想那块虎符的事?”柔雅的女声自身后响起,不知何时,皇后已来到她身后,风言等人恭敬地行礼之后安静地退到一旁。
“母后,”琼函转过头,将手里的温玉收回到怀里,抬眸打量了下皇后的气色,偏开话题,“最近父皇可忙?”
皇后饱含深意地瞅她一眼,声音轻柔和缓亦同样答非所问,“昊儿如今已升了从一品都统,想来事务必定繁忙,前几日见到他都瘦了好多,也不知你那尘函宫里是怎么侍候的,竟将个驸马爷给越养越瘦了。”
琼函淡淡微笑,“他隐在燕山多年,想必早得到父皇重用,如今升了从一品也算是实至名归,何况他又有虎符在手,将军亲王什么的不过指日可待,那么能耐个人又哪里需要别人照顾?”她无法掩饰语气的犀利,司寇昊的一切消息她自然是很清楚,倒是让她不明白的是,如今这驸马身份早已束缚不了他,他那日既那样说,为何又会留在尘函宫而不回去住司寇府?
“只是……”皇后凝着琼函清澈似水的眸光微微叹了口气,“婂婂,女儿家的幸福一生只有一次,你父皇爱你至深,才会给你两次机会,你可要把握才好,以母后看,司寇家那两个孩子秉性都不错,须知人无完人,且男人总会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你只消知道他是真心待你好就行了。”
琼函闻言有些头疼,别开脸转移话锋,“母后,我们先不说这个,司寇夫人那里怎样了?我觉得还是别让她恢复记忆罢?毕竟亲手杀了自己夫君这种事情实在太过残忍,不如让她做个糊涂人罢。”
皇后喟然一叹,这话简直和司寇家那两个孩子如出一辙,那天那二人也是当着昱帝的面如此求情……赵静看着女儿诚挚关切的神情,竟愣愣地怔起神来。
她女儿究竟是欠了司寇府什么?但凡能为他们想到的事情,她是半点也没落下,可这世上只有一个婂婂,那两个孩子当如何是好?
终而,皇后只是言不由衷地吐出了一句话,“婂婂,那块‘于飞’在你父皇手里。”
“在父皇手里?”琼函错愕不已,思忖之下却已明白过来,景谦是太傅的亲舅舅,太傅身为燕山后人,必然心里痛悔万分却又无法改变景谦想要图谋大业的野心,为了保密太子的身份,也为了维护皇室尊严,他唯有以死来掩去‘于飞’的下落……而真正的‘于飞’,又怎会比交给昱帝更为安全呢?
可这件事为何昱帝没有告诉安远侯呢?也许,这便是帝王的心思。三年前安远侯以百里香的身份夺下了武林盟主时扬言要寻找‘于飞’怕是正好稳住了景谦,而景谦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最想要的江湖令会在昱帝手里。
昱帝的心思她能明白,可为何太傅不愿让司寇兄弟二人知道当年这一切?为此她甚不明白,曾不懈追问过昱帝和安远侯,可那二人却对此缄口不谈,异口同声咬定毫不知情,这倒叫她十分困惑。
也罢,既然他们不说,她便自己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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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函去见了景谦。
燕山是武林第一门派,琼函以百里冰身份行走江湖时,曾远远见过景谦几次,印象中他确实是位谦和敦厚,令人敬重的武林泰斗。自然,这个感觉嘎止于她知道真相的那一刻。
景谦在武林中甚有威望,暗中得到了武林九成以上门派的推祟,以他当下势力只需得到那江湖令必定会成为名正言顺的武林盟主。这样的江湖势力确实令昱帝也不得不忌惮几分,于此才会与此人周旋多年……对于这样的景谦,昱帝思忖之下还是小心谨慎地将其关在了刑部最重的鄍狱之中听候发落。
鄍狱是专门关押穷凶极恶之徒的地方,尽管之前已经做好各种心理准备,在真正见到那些血淋淋的各种刑具之时,琼函和倾绮、青乔等人还是有些心惊胆寒。
“阜狱虽然也算是重狱,与这里却是天壤地别。”琼函一路走着只觉得阴森恐怖,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青乔跟在一旁提着宫灯,闻言暗自佩服主子装傻充楞的本领,“驸马爷哪里舍得让殿下看到那些个东西,那阜狱根本就是被拾掇过了。”
琼函默了默,不语。
领先几步的狱卒听到这话连忙诚惶诚恐地跪下告罪,他事先并不知道这身份尊贵的帝姬殿下要来,这娇滴滴的帝女万一被惊到吓到,他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