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孰难能料,古醉月心有不甘地被乾华宫的嬷嬷拖走时,正碰到与她擦肩而过的太子。她原想大声呼救,将要出口的声音却在见到太子被缚绑得结结实实的双手时生生的咽了回去。惊骇之下她张了张嘴,却连半点声音也呼叫不出,她不明白这几个时辰前还意气风发胸有成竹地密谋大业的太子,怎会突然就变成了阶下囚?
太子显然也看到古醉月,却只是神情极为淡漠地瞄了她一眼,任由身后几名铠甲威武的御林军给押进了天牢。
“不是明日便登基么?怎么会这样?”古醉月踉跄而去时,嘴里终是忍不住低喃了一句。话音伴着一声痛呼落地,正是身后的嬷嬷不知用的什么物什,在她腰际扎得一阵尖锐刺痛。
“口无遮拦,活该如此。”身后嬷嬷冷冷的声音响起,凉得没有半点温度。
身上的痛远不及这滂沱的冬雨扎人,冰凉刺骨地浇在脸上,让人眼前辩不清前面的任何方向。古醉月茫然抬起头,空洞的眼神落入远处无边无际的凛寒沉夜……原来,她不过是个自作聪明的棋子。
……
阜狱中明亮如昼,太子脸上漠然的神情在看到司寇钰怀里脸色苍白如纸的百里冰后终于有了一丝动容,他双目蓦地睁大,脚步急促地冲到了牢室门前,双手紧紧地把着木栅死命地摇晃,悲怆压抑的声音沉沉地响稳整个牢室,“婂婂!婂婂!你怎么样了?你看我一眼,就一眼也好!”
只可惜,此时百里冰已经晕厥,她甚至来不及看清皇后对百里冰这张脸的反应就陷入了昏迷。自然,她更看不到,此时她的皇兄——太子已颓败得没有半点高贵威仪,失魂落魄得像是个困于幽室无力挣扎的斗兽。
“你现在知道她是你皇妹了?”柔雅无温的声音淡淡响起,正是一旁神色莫测的皇后。
太子仿佛此时才看到皇后的存在,他紧扣着木栅的指节隐隐泛白,有一丝丝的血迹顺着明黄的袖口宛延而下,刺目艳红。
许久,他才张嘴低唤了一声,“娘亲……”不再是母后二字,而是民间子对母的寻常呼唤——娘亲。
这般饱含的情绪的娘亲二字将皇后淡宜温婉的神情瞬间击得崩溃,她颤抖着步子想要向前迈进,却终是稳在了当前,死命地顿住不动。
“桢儿……”皇后的声音破碎支离,过了良久才在身旁的青芙安抚下才渐渐平静了下来。
“娘亲保重。”太子蓦然放开手中木栅,腕间因动作太大而引起的镣铐之声锃然响亮,似是强忍住了什么情绪,他转身大踏步地向外走去,步伐比进来之时更要急促,像是再多留一会便会万劫不复。
一众人等脚步声渐行渐远,太子转身之时的低语却依旧晃在这沉闷的牢室之中——“娘亲,代我向婂婂道歉。”
他终究还是不够狠心,对皇后痛下毒手却又悄悄解毒,否则今日他又怎会如此轻松的落入圈套?娘亲……终究最爱之人还是昱帝。
“不要!大公子不要!”倾绮惊恐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这一室的窒静。皇后猛然转过头,正看到司寇钰双手紧扣于百里冰脉门之上,他仿似没有听到倾绮的惊呼,轻垂的眼帘下不知是悲酸还是痛悔。
“大公子,你赶快放开少主,这毒不能运功,当年,当年……”倾绮急得团团转,却始终不敢靠近两人半步,司寇钰正在运功给主子过毒,她若莽撞去拉开这眼前二人必将受到功力反噬,那时当如何是好?可是如果不拉开,这大公子岂非要因误中毒?
掌心里冰寒渐渐缓解,司寇钰终于睁开了眼眸,那眼底一泓流漾的清润中有不易察觉的痛楚涟漪,“当年她便是这般为父亲解毒,所以才误中蚀月,可对?”
倾绮下意识地点点头,又马上摇了摇头,这件事主子曾吩咐不要告诉司寇府的人,此时却被她这般抖了出来……
“钰儿,昊儿已经去找风言他们,很快就会来救婂婂,你别急,不会有事的。”皇后轻婉的声音伴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她转身向通道中看了一眼,又垂下了眼帘。
司寇钰额上的发丝渐渐汗湿,脸色也愈来愈苍白,他的神情无措中透着些悲凉,却固执地不肯放开手。
“我只是想感觉一下,她到底有多痛。不要告诉她……”至最后一分内力用尽,他才沧然收回手,冰凉的指尖一寸寸掠过怀中人儿散乱的发丝,终而颓然放下。
“钰儿,你这是何苦?”皇后喟然轻叹,想要说什么,终是忍住不语。
“之前或许我还不知晓这许多事情,可是昨夜我见到了师父,”司寇钰的声音略低,似是舌尖品着黄连般透着浓浓的苦涩,“我与婂婂订婚十五载,我却不知她与我是同门,而那四人与她形影不离竟不过是帮她过毒而已,”说到这里,他似是强忍着什么苦痛,润玉般的脸色渐渐苍白褪色,直至半点血色都不余,“娘娘请放心,师父已经有了解毒之法,我须得先行一步,待二弟他们来了,请他——多为照顾婂婂。”说完他侧身将百里冰交到倾绮怀中,怆然迈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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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华宫。
宽大的寢殿内寂静安详,重如云蔼的青色幔帐下,皇后静静坐于床沿,雾渺的目光似是凝在锦褥中沉睡的女儿脸上,又似是轻飘飘地透过她看到了九霄云外般,浑然没有半点方向。
此时琼函脸上的面具已经被倾绮卸下,取而代之的是其本色的沉静姣好容颜。
婂婂——这是她与昱帝唯一的孩子,亦是她此生唯一的牵挂了。
那些她曾无法确认的事情终于在今天全然明了,怪不得……他这些年对她敬而有之,怜而有之,却独独没有当初花前月下的爱呢。她原以为是因为安远侯,却万万没有想到真正的原因竟是那个自小让她引以为傲的太子——他居然并非李氏血脉。
往事沉沉不堪回首,一切源于那个冬日的雨夜,那个与今天磅礴无情的雨势奇异地相似的夜晚。
那天,她带着贴身丫环以及表妹赵怡欣然赴泰迦寺祈福,亦是为了见她的心上人——当今皇上昱帝李明桓。那天夜里因为急雨封路他们在寺中住了下来,细言蜜语之后,两人差点把持不住就鸳梦春宵,幸而表妹赵怡及时赶回,这才保全了她婚前的清白。
可是一切若是就此打住便好,却不料命运的安排往往让人难以捉摸,她并不知道中,那一夜竟会注定了她之后的命运轨迹,而赵怡——她的表妹则从此再无音信。
赵怡所爱之人正是与李明桓同行的安远侯,当天晚上,赵怡向安远侯表白情意遭拒,心情十分糟糕,回来之时见到赵静与昱帝之间的亲热扭头便走,昱帝尴尬离去之后,赵静急忙冒着大雨追了出去,不料暗夜中两人却遭有心之人暗算,不知那人用的什么手段,她醒来之时已是第二天清晨……
身边没有看到赵怡,贴身丫环的欲言又止的眼光以及她浑身酸疼的身体让她意识到一个问题,她的清白——似乎已经不在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谁?”她声嘶厉竭地呼喊,顺手操起房中的剪刀便对准了咽喉,她没有勇气再见到李明桓,那个对她情深如海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