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什么呢?百里冰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里温暖的触感,这些年来早已一丝一缕地渗入肺腑,深彻骨髓,绵绵不断。
……
六年前的七月初一,冒着倾盆大雨,她赶去如妃娘娘宫里找四皇兄,打算将自己精心准备的生辰礼物送给他。
可当她挽着湿淋淋的衣袖赶到丹仪宫时,却被数名御林军面无表情地拦下。
从那几人铠亮的衣袍缝隙里,她看到四皇兄正满身鲜血地躺在血泊里,十多名威武的御林军守候在旁,不许任何人靠近。如妃娘娘跪在地下,死死抓着四皇兄的手哭得痛不欲生,涕泪纵横,却没有一个宫女敢上前去搀扶。
“如妃娘娘!”她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后宫妃嫔向来明争暗斗,虚情假意,但如妃为人低调亲和,淡然无争,从不参与那些是是非非。自生下四皇子后她更是恬淡度日,宠辱不惊,除却每日给皇后请安之外,几乎从不出宫门。这样的女子,甚得母后赞扬。
是以,她也常会去如妃宫里小坐,打发那些闲时岁月。如妃显然也十分喜爱她,常常亲手为她做些精致茶点,并教她打理院中各色各样的花花草草,久而久之,丹仪宫中也热闹起来,就连素来冷清的四皇兄也常拉着她的手,关照她多陪陪如妃,说是有她在,这宫里才有点人气,如妃娘娘才变得爱笑,用四皇兄的话说,那是发自内心的笑意。
可此时的如妃,眼神空洞,哀伤绝望,狼狈又落魄,她撕扯着喉咙,像是要用撕心裂肺的大哭声,将地上的儿子唤醒。
……
那一天,四皇兄紧闭的双眸,他和如妃娘娘紧紧相握的双手,这些年来总是在她脑中盘旋不去。后宫,从来就不适合与世无争的如妃,更何况,她拥有四皇兄那么出色的儿子。
“如妃娘娘,发生什么事了?”她紧紧地抱着如妃,却没有半点回应。怀里纤瘦的身躯一直在不停地发抖,悲呛的哭喊声渐渐变得沙哑。她茫然四顾,想要问一旁的宫女侍卫,可那些人都明显地回避着她的眼光。他们的神情没有半分怜悯,只有淡然和冷漠。
她大喊,“父皇呢?青乔,去叫父皇,到底是为什么?”
青乔撑伞跟在她身后,表情有些动容,却迟疑着没有迈动身形。“殿下……”她欲言又止,垂下眼帘。
“原来你们都知道……”她闭目低语,只觉得遍体寒冷,冷彻至骨。眼里,有滚烫的液体不停地滑下。雨,好大。
不知过了许久,如妃阴森低哑的声音突然响起,莫名地让她打了个冷战。
“婂婂。”这声音她听过许多次,一直是悦耳温柔的,这一次,却带着不一样的尾音。
冰凉的指尖狠狠地掐进她的掌心,突如其来的尖锐刺痛让她忍不住叫了起来,“如妃娘娘?”
“你是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本宫来告诉你。那都是因为你的皇兄!他已经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却还不放过我们!”如妃沙哑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阴寒,刺得她耳鼓嗡嗡地疼,“我的禀儿这么乖,他找不到好法子,竟然诬陷他和宁妃通奸!你说他阴不阴险?你说,你皇兄他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之事,他的债该由谁来偿还?”
“小婂婂,你受尽万千宠爱,可知本宫日夜不敢寐的痛苦?这一次,就是死,我也要拖上你!”
“你竟然对我下毒。”她沧然低头,正看到怀里露出精致绢帛的一角,那是她跟着青乔学了整整两个月才绣出来的鲤鱼跃龙门,给四皇兄的礼物。
“我原以为,你和她们是不同的……”她至此才明白,后宫永远是一泓幽深的恶潭,里面住着的,全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妖精,且那些妖精,都长得端庄典雅,秀美华贵,没有一个例外……从来没有。
全身渐渐无力,她知道如妃在园中种了绛机草,那是致命的毒药,可瞬间令人麻木,渐渐腐烂而死。那时,她并没揭发这个恬淡悠然的女子,她以为她是无心,可此时……她的视线渐渐模糊,密密麻麻的痛意自掌心传至四肢百骸,渐渐的,都呼吸都觉困难。
她努力抬起眼帘,又无力的阖上。仓猝间,她见到的是青乔惊慌失措的脸庞,还有一道自雨幕中飞奔而来的青色身影,此生,她都不会忘记那个紧实温暖的怀抱……
“婂婂不要怕,是臣来了。”熟悉清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语调带着些隐约的颤抖,紧接着,像是有什么在掌心里啃咬,啃得她全身冒汗,头晕耳鸣,直至意识渐渐的清明,那个温暖的怀抱却已颓然倒下,她的身体被旁边的青乔稳稳扶住。
身旁的人,青衫儒袖,清华温润,正是她自小便常常跟随的太傅,此时她已然猜到他做了什么。为了她,他竟不惜以身过毒。是怎样的疼爱,才会这样恨不代而受之?连考虑都不曾?
“啪啪,”两个响亮的耳光声将众人震醒,向来沉着稳重的皇帝陛下不知是何时赶来,他狠狠地扇了如妃两个耳光,脸上的表情阴冷得令人发悚,唇角有不可遏制的怒气,“贱人!这些年来,朕已经够纵容你,没想到你竟会如此不知好歹!”
“哈哈哈!”如妃像是听到天下最动听的笑话。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狠狠地咬下苍白的嘴唇,一丝殷红立时顺着嘴角流了下来,讥笑道,“贱人?你竟骂我贱人?我倒要问问天下人,一个对自己恩师起了非分之想的男人,他贱不贱?够不够贱?”
“你在说谁?”昱帝眯起眼睛,手指掐紧如妃的脖子,眼中的寒芒令人不寒而栗。
“我说谁?你心知肚明!自那个小丫头出生之后,”如妃的手指突然指向旁边正紧紧抱着太傅的小小身影,“你可曾临幸过任何一个妃嫔?”
此言掷出,在场所有人皆大气都不敢出。
刷刷的雨声,在沉闷的寂静中分外的响亮。
“哦?”昱帝倏地大手一挥,将如妃扔到了冰凉的地面上,阴鸷无情的眼神冷如冰刃,“那么,朕现在便来临幸你,满足你,可好?”
“不!不要!”如妃打了个激灵,瘦弱的身子不停地颤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周围的侍卫依然是面无表情,动作整齐有序地在昱帝周围圈起了一道人墙。
丝绸的撕裂声,沙哑的哭喊声,如妃凄厉无助的尖叫声,将那个阴沉的午后渲染得浓烈而血腥。
“婂婂,不要怕。”低微虚弱的声音像一道雨后的春风,暖暖地拂过她冰冷的心湖。而那道人墙中的黄色身影突然剑一般的冲了出来,龙袍零乱,满手鲜血。
高大的身影冲到太傅身前却蓦然停住,似是仓然不知所措,“太傅,你的毒怎么样?”
“父皇!解药!”她忍不住提醒。
此时的昱帝,像个做错事的孩童,猛然醒悟似的,从怀里摸出个瓷瓶递了过来。
太傅始终没有睁眼,他别过头,任旁边侍卫在昱帝的示意下将他抬到了小辇上,行往御书房。
太子赵氏与如妃闵氏的一场权斗,至此终结。
……
自那以后,太傅甚少出现在皇宫。
终而有一天,太傅于尘函宫门口拦住了她,亲手给她戴上一块暖玉。他郑重地告诉她,那是‘菩提泪’,是他司寇家的传家之玉,历来只传长媳。
“婂婂,你要答应,此生不论如何,这块玉都不会离开你半步,不论是谁,就是钰儿,也不可以拿走。”
通透莹紫,触感温润,她一戴便是数年。太傅——她不知道如妃所说的话是否是真的,但她却不相信,父皇真会犯下那般令人不耻的错误。
即便父皇会,太傅也绝不会允许。
这些年来,为了司寇府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太傅,那是她欠下的,也是她心甘情愿的。正因为当年帮她挡过绛机草的毒,太傅才会在身中蚀月以后那么快就离开人世。
……
“此事和司寇钰无关,”百里冰自回忆中怔怔醒来,轻轻叹了口气,“鬼爷爷,你告诉我,司寇夫人的病,到底是什么原因?”
鬼医似乎也在想着什么,此时他的神情有点严肃,“乖乖,事情很复杂。”
“我查了数日医书,才知晓她竟然是中了牵情盅。此盅以金琴蛇毒为引,十多种奇毒为辅,饲养者以鲜血喂之,十分罕见。中盅者不知不觉,偶尔觉得头晕沉睡,却并不伤及性命。一旦控盅者引醒盅虫,中盅者必会心智皆失,形同木偶,对其茫然听命。待控盅者让盅虫沉睡之后,她又会行如常人,并不知被控之时曾做过什么。是以,我觉得当年太傅之死,和此盅相关。”
“不错,以太傅的身手,如果不是心甘情愿,毫无防备,又怎会如此轻易中招?”百里冰低头沉思,蹙眉道,“那冰莲花呢?”
“解此盅须用冰莲花为引,加数十味良药熬制数月才能抑住盅虫。”鬼医愁眉不展,“此盅早已失传多年,金琴蛇也极少能找到,那个盅主究竟是谁呢?”
“他这般控制太傅夫人,却不想她恢复心智……”百里冰抬眸,眼底闪过迷茫之色,“也许,和江湖令也有关。”这件事,她须得尽快提醒司寇兄弟二人,那人一旦要借司寇夫人对他们动手,简直是易如反掌之事。
想到这里,她心底一股寒意升腾而起。控制一府主母,这人的心思可谓狠辣至极。到底是什么样的用心,他要如此对待司寇家?
“那冰莲花种有没有用?”沉思许久,她缓缓开口。当务之急,就是解开司寇夫人的毒。
鬼医沉吟一会,眉头皱起,“倒是可以一试。”
“好!那便试上一试。倾绮,你去告诉青乔,将冰莲花种拿来。”
“是。”倾绮领命而去。
不消一会,青乔便出现在了百里冰面前,手里没有冰莲花种,额上却有些细汗,她神情甚为幽愤,“殿下,你还是回去看看吧。”
“看什么?”百里冰诧异地扬眉。
青乔喘气道,“风言他们,还有二公子!一水居快要被他们掀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