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一天的火车回到武汉时,天朦朦胧胧地刚刚亮,马路两旁的路灯还未息,街上基本上没有人行走,整个城市都显得空空荡荡。真没想到一年前,我带着绝望离开武汉,现如今又带着绝望重回武汉。我望着周围眼前熟悉的一切,不禁冷笑一声,暗自感慨,人活到我这份上还真是够失败的了。
在回家之前,我就已经在路上做好被父亲臭骂一顿的准备。但我回去时,家里并没有人,而且门锁也换了,我有些不解,为什么二十几年都未换过的门锁,在我回来时却突然换了呢?这时,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了我的心头。
“薇凝,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我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我回头,是隔壁邻居家的刘奶奶,她拿着垃圾桶正准备出去倒垃圾。
“怎么了,我家难道出了什么事?”我忐忑地问。
“你家出了这么大的事,难道你真的不知道?”
我茫然地望着她,摇摇头说不知道。
“难道真的没人告诉过你,你爸爸两个月前就已经去逝了吗?”
“您……您说什么?我爸爸他……我爸爸他去逝了。”我瞪大眼睛望着他,脑子一下懵了。
“是呀,今年年初,你爸爸把你们家的房子卖了以后,不知得罪了黑道上的哪些人……。”她望着我欲言又止,惋惜地叹了一口气,说:“后来过了一个星期,才在山里坡的水塘边上发现了你爸的遗体。”
“我……我……爸爸他……他——死了。”我浑身抽搐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听到的事实。
刘奶奶神伤地点点头,拍拍我的肩,安慰我说:“孩子,节哀吧!以后要好好保重自己!”
我双手捂住脸,不停抽搐着,泪水在眼眶里翻涌,我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恶耗。
“我……我爸爸他……他的遗体现在在哪?”我摊软地靠在墙壁上,泣不成声。
“你到公安局里去查一查,我想到公安局里一定能查到。”刘奶奶说完,踮起脚望了望我身后我以前的那个家说:“现在住在这里的是一个姓黄的老爹爹,你现在肯定不能再住在这里了,你打算去哪里?”
“是啊,我现在去哪里?”我茫然地四处张望,不知所措。
“你现在有可以投靠的亲戚朋友吗?
我摇头不语,脑子里很乱。
“真是可怜的孩子,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这时,刘奶奶突然犹豫了一会,不太情愿地说:“要不,你先在我家住上几天,怎么样?”
“不用了,我先去把我爸爸的后事办了,再去找我妈。”
“找你妈。”刘奶奶惊愕地张大眼睛望着我:“你知道你妈在哪?”
我朝她点点头,不想连累她而撒谎说:“我经常跟我妈联系。”
刘奶奶听我这样说才放心地点点头。
我到达公安局后不久,很快就查到有关父亲的资料。公安局的同志很热心,派了一名警察陪同我一起,前往殡仪馆去认领父亲的尸体。
我们到达殡仪馆后,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按照我们的要求拿出了一打当天死亡的人的照片让我辨认。我接过照片后,很快在这打照片中找到了父亲的照片。我伤心欲绝地把父亲的照片拽在手心里,整个人绻作一团,哭得泣不成声。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就连最后那么一点亲情的名份,都不肯留给我,难道我真的是天煞孤星吗?
认准照片后,没过多久,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在骨灰储存室里拿出了一袋骨灰交到我手中,要我回去为父亲办理后事。我抱着父亲的骨灰不知所措。为父亲办理后事谈何容易,我身上甚至就连为父亲买一个骨灰盒的钱都没有,就更别提有钱为父亲买座墓了。就这样,我拖着行李,抱着父亲的骨灰,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心里荒凉极了。世界这么大却容不下一个小小的我。此时,老天爷似乎有意跟我这个可怜人开玩笑似的,落井下石地下起大雨来。很快,我浑身被雨水淋得透湿。我站在十字路口,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冰冷地雨滴像刀子一样,砸在我的身体上,痛极了。此刻,我对整个世界万物只悟出了一个字,那就是“惨”。我对着天空,不禁心灰意冷地惨淡一笑,又低下头看了看怀里抱着的父亲的骨灰,伤心绝望地说道:“你争了一辈子,算了一辈子,想了一辈子,到头来死了,就连一个骨灰盒都没有争到、算到、想到……”我狠狠地咬住自己的嘴唇,浑身抽搐,感觉眼眶里不断有热泉涌出,但此时雨下得太大,我已分不清脸上那些是泪水哪些是雨水,只觉得全身僵硬麻木,无法动弹。我站在原地,最终也没能抑制住自己满腔愤怒,撕心裂肺地吼起来:“活该,你活该,这是你的报应,没人会同情你。”我软弱地摊倒在地,对着天空又哭又笑,不知路在何方,家在何处,不知是世界遗弃了我,还是我遗弃了世界。我凄楚地自言自语:“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荒谬,它可以容下有钱的死人却容不下没钱的活人,也许21年前我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我望着从我身边疾驰而过的车辆,不禁想:“一切痛苦都源于我还活着,如果我死了,就不会有意识,没意识我就不会再痛苦。”这时,我突然产生了轻生的念头,但我并不觉得这种念头有多可怕,相反心里像是如释重负,轻松了不少,也许死亡真的是一条可以一次性解决所有问题的途径。
我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缓步走到马路的中间,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来临。这时,一辆卡车的马达声划过我的耳际,离我越来越近。就在我认为自己马上就可以得到解脱时,突然,我身后又一支手拽住我,用力将我往后一拉。顿时,我重心不稳地摔倒在地。我睁开眼睛,那辆卡车已经和我擦肩而过。
“薇凝,你在干什么?你怎么这么傻。”
我转过头,是钱君豪,他撑着伞立在我面前。我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你不是去了美国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软弱地问。
“你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君豪两眼迸火地朝我咆哮:“如果我现在不在这里,你是不是打算待一会要我过来为你收尸。”
我低着头捂着脸抽搐着,哭泣着,一句话也不想说,只觉得自己做人真失败,就连自杀这么简单的事都会以失败而告终。
“薇凝,冷静一点,勇敢一点,你可以振作起来的。”他把我从地上扶起来,为我拭干脸上的雨水和泪水,安慰我说:“这个世界并没有抛弃你,你还有我,让我陪你一起渡过这次难关,好吗?”
我望着他那黝黑且又深情的眸子,一时间无法控制自己情绪,情不自禁地扑到他的怀里,大哭起来:“君豪,我爸爸他……我爸爸他死了。”
“我知道,刘奶奶都已经告诉我了。”君豪温柔地抚摸着我的长发,温柔地说:“你看老天其实还是很倦顾我们的,让我一出门就找到了你……薇凝,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了,好吗?”
我在他怀里,抽泣地点点头。